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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小说犹如荷花,是从水底的淤泥中生长出来的。
在北京的郊区怀柔,有一座叫翰高的文创园。文创园的模式是一园加三园,另三园为花园、果园、菜园。园子里开有一方水塘,春来时,水塘里紫红的芦芽和嫩绿的香蒲刚冒出来,先知春消息的青蛙就开始鸣叫,高哇,高哇,越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它们叫得越嘹亮,像是要把月亮和星星都邀下来,跟它们一块玩耍。城里只有市声,无论如何是听不到蛙鸣的。园子里水塘的蛙鸣,唤醒的是我久违的乡村少年的感情,让我觉得有些亲切,还有些感动。不管青蛙们在夜里怎样鸣叫,都不会影响我睡眠。比如大海的涛声,江水的奔腾,暴雨的泼洒,遍地的虫鸣,都是天籁之声,声响越大,越显得沉静。蛙鸣也是,枕着悦耳的蛙鸣,我似乎睡得更香,更悠远。
水塘主要是荷塘,荷塘里所开的花也主要是荷花,不是茨菰花,也不是芦花。香蒲所结的是香蒲棒,看去毛绒绒有些发红的香蒲棒,像是一支支蜡烛,又像是一根根香肠,左看右看,都与花开的样子相去甚远。荷花不争春,它总是和夏天联系在一起。到了初夏,荷叶才悄悄从水底冒了出来。在日常写作间隙,我每天都会到荷塘边驻足,看看有没有荷花的最新消息。荷花是可期的,守信的,它肯定不会让我失望。当然,一般来说都是绿叶在前,红花在后;荷叶在前,荷花在后,等荷叶铺垫好了,荷花才会出场,登台。荷叶刚浮出第一片,我就发现了。接着,就浮出了第二片,第三片。新生的荷叶与日俱增,还不到一周时间,碧绿的荷叶就多得数不清了。我注意到,刚出水的荷叶并不是一片,而是一卷,像是一轴画卷。“画卷”不是单向朝一边卷,是双向从两边往中间卷,这样“画卷”打开的时候,就是从中间向两侧徐徐展开,展成圆形的画面。平铺在水面的“画卷”是这样,那些被荷叶的秆子高高举起的“画卷”也是如此,而且,“画卷”刚从水中升起时是竖立的,“画轴”的两端都有些尖锐,像矛。慢慢地,“画轴”渐渐端平,“画卷”才一点一点对着天空展开。荷叶有的大,有的小;有的高,有的低。我不明白的是,荷叶这是怎样的分工呢?自然又是怎样的安排呢?好在大的不排挤小的,小的也不嫉妒大的;高的不蔑视低的,低的也不巴结高的,这样才形成了和谐的差别之美和错落之美。
待荷叶铺垫得差不多了,荷花的花骨朵开始脱水而出。刚露出水面时,花骨朵小小的,像一个枣子那么大。随着花秆越举越高,花骨朵就越变越大,从枣子大小,变得像杏子那么大,又变得像桃子那么大。哪怕花骨朵在刚露那么一点点时,顶尖部分就微微有些发红,透露出了里面所包含的红消息。给人的感觉,荷花仿佛是在某个早上突然绽放,其实不是,荷花的花朵都是有耐心的花朵,它们循序渐进,是一点一点打开的。当花骨朵大得不能再大,变得通体红透,连花骨朵最外面一层看似绿色的外衣都变红时,荷花才郑重而隆重地打开了,一开就很大。世上的花朵千种万种,千朵万朵,有哪一种花朵比荷花的花朵更大呢,恐怕没有吧,反正我一时想不起来。
荷花的红不是大红,是粉红。花开到最大时,也红到最红。复瓣的花瓣层层打开之后,花瓣中央的莲蓬和花蕊就和盘托了出来。莲蓬是浅绿色,花蕊是鹅黄色。簇拥着莲蓬的花蕊细细的,游丝一样在微微颤动,每一根花蕊顶端都附着一粒白色蚁卵一样的花粉。让人有些遗憾的是,荷花的红颜并非一成不变,一红到底,开着开着,花瓣就有些褪色,由粉红变成粉白,再从粉白变成蝶白。荷花脱落的花瓣不会直接落在水里,因为水面铺满了田田的荷叶。落在绿色荷叶上的白色花瓣,仍不失其皎洁的美丽。
一日雨后初晴,我在荷塘边的石鼓墩子上坐了一会儿,见朵朵荷花经过雨水的洗礼,显得更加艳丽。平铺在水面的每一片荷叶上,都分布着一些白色的水滴,如颗颗珍珠。高擎的荷叶边沿高上去,中间凹下来,形成一个个叶盏。盛在叶盏里的雨水一块一块,在荷叶底子的衬托下,如玻璃种的翡翠。有的荷花的花瓣落尽了,花蕊垂下去,莲蓬举起来。在我看来,举起的莲蓬特别像一只只酒盅,酒盅里似斟满酒浆,在招邀朋友喝一盅。空气湿润,荷塘里散发的是荷叶和荷花特有的那种清新气息,气息沁人心脾,人还没有“喝酒”,已先陶醉了几分。白色的蝴蝶飞过来了,在翩翩起舞。宝蓝色的蜻蜓用尾部一次又一次点水,把水面点出圈圈涟漪。一种比蜜蜂体型较大的黄蜂在花朵中爬进爬出,不知它忙些什么。水里的鱼儿大概要捕食在水面滑行的“水拖车”,啪地跃出了水面,带出了一股浑水。
不用说,荷塘的水底是有淤泥的,而且,淤泥还相当厚,相当肥。不然的话,荷叶不会长得这样圆,荷花不会开得这样艳。在每年一秋一冬一春,荷都扎根于淤泥中,从淤泥中汲取养分,蓄势待发。可以说,淤泥对于荷花成长和开放的作用是决定性的,没有淤泥的污浊,就不会有荷花的清丽。我们在欣赏荷花的时候,不忘感谢淤泥就可以了,不必兜底把淤泥搅上来。要是把淤泥搅上来,那就不好看了,人们看到会觉得不舒服。
2020年7月12日于北京怀柔翰高文创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