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煌信标: 美国灯塔史》,[美]埃里克·杰·多林著,冯璇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
大航海时代,在无数水手勇敢挑战甚至付出生命代价后,地球真正“画圆”,这也给今天的文学和艺术创作提供了丰富而又精彩的题材。如果没有灯塔照亮离危险的最后一公里,不知有多少人还会失去宝贵的生命,全球化不知会后推多少年。
在许多作品包括哲理名言中,灯塔总是用来寓意照亮人生方向,足见其历史地位。翻开这本书,思维很容易串进作者埃里克·杰·多林的另一名著《皮毛、财富和帝国》。因为没有看过他的《利维坦:美国捕鲸史》,所以无法判断与那本是否也有交集。
▲皮金角灯塔射出的光线。这个位于加利福尼亚州佩斯卡德罗的灯塔站点现作为旅游向公众开放
如果没有人类,当然用不着灯塔,灯塔是人类文明发展的产物。虽然无法下结论说,没有灯塔就没有全球化,但灯塔如果缺位,人类全球化进程肯定会受到非常大的影响。无论是灯塔从无到有,还是退出历史舞台,灯塔在人类社会中的存在意义出现了诸多变化,这也是人类社会发展变迁影响使然。本书聚焦的是美国灯塔史,这些灯塔自然不可避免会受到这块土地上所发生事物潜移默化的影响。这样看来,本书不仅仅是美国灯塔的历史,更像是一扇可以洞窥美国社会发展变迁的历史窗口。
诞生于暗礁与险滩
19世纪英国知名作家弗吉尼亚·伍尔芙曾以其父为原型,创作了著名小说《到灯塔去》。那是灯塔历史地位最鼎盛的时期。
没有暗礁险滩,就没有灯塔。对于大航海时代的水手而言,灯塔就是生命的象征。绝大多数灯塔的诞生,是无数船员用生命书写的航海悲壮史。相当一部分灯塔无论是建设,还是驻守,堪称勇敢者的游戏。
世界上第一座灯塔——法罗斯灯塔,始建于公元前约270年,位于今埃及亚历山大古城港口。波士顿灯塔是美国也是美洲的第一座灯塔,于1716年9月14日正式点亮,“由此开启了殖民地航海历史的新时代”。自那以后的“三个世纪以来,灯塔照亮了美国的海岸”,直到1998年,最后一座灯塔——波士顿灯塔实现自动化。
同历史上的其他灯塔一样,波士顿灯塔的诞生,是因位于美国东北部大西洋沿岸、建于1630年的波士顿码头生意兴隆,但通向港口的水道布满暗礁、浅滩,船只失事几成家常便饭。灯塔在美洲大陆的登陆,既是殖民时代的“遗产”,也可视之为“哥伦布大交换”的“遗迹”。
灯塔不仅向船只发射光源信息,还兼具大雾报警功能。1719年,法院为波士顿灯塔送来了一门巨大的加农炮,“这也成了美洲殖民地第一个正式的浓雾警报器”。对水手而言,浓雾报警具备信标同等重要意义。
埃里克认为,在18世纪,“一座灯塔可以为一个港口带来竞争力的优势”。直到今天,波士顿仍是美国东北部紧邻大西洋的重要港口城市。大航海时代,在无数水手勇敢挑战甚至付出生命代价后,地球真正“画圆”,这也给今天的文学和艺术创作提供了丰富而又精彩的题材。如果没有灯塔照亮离危险的最后一公里,不知有多少人还会失去宝贵的生命,全球化不知会后推多少年。
▲密歇根州拉丁顿的拉丁顿北防波堤灯塔
在导航技术极其落后的年代,有两种职业充满“挑战”。一种是具有丰富航海经验、不断挑战大自然的水手,凭借多年死里逃生积累的宝贵经验,知道如何避开水面下那些看不见的障碍物。灯塔可以让这种经验的门槛降低,让更多船只安全通过变成可能。另一种是以打捞沉船为职业营生、偶尔会挑战公德良俗底线的特殊群体。有时人们可能觉得这是一种施善。但也有一些人背道而驰,意识到灯塔可能夺走他们的饭碗时,居然会在黑暗的夜晚使用误导人的灯光引诱船只驶入危险水域,从而为自己创造更多的生意。“在有些例子中,沉船打捞者会把灯挂在牛或马的身上,然后牵着牛、马在海岸边走,模拟一种有船在这里航行的假象”。灯塔的普及,让这样的龌龊行为最终失去了市场。人类文明的进步,往往有助于弘扬社会公义。
灯塔自建设至今,光源经历了煤炭、木材、蜡烛、鲸鱼油灯、汽灯、电灯,反射技术则采用过普通平面反射镜、阿尔冈灯反射镜、刘易斯反射镜、菲涅尔透镜、牛眼透镜等。灯塔建设也从最初极其简易结构,逐渐发展成外形雄浑庄重的钢筋混凝土结构。灯塔的发展,既是航海技术的提升,也是科学水平发展的充分应证。正是随着科技水平的发展,更先进、更安全导航技术的出现,1998年,波士顿灯塔——“美国最后一座具有导航意义的灯塔在上世纪90年代退出了历史舞台”。
想当然的诗情画意
“提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灯塔守护人的典型形象,人们的脑海里浮现最多的很可能是这样一幅温馨的画面:浪漫的田园背景中,一位留着胡子的男士正坐在门廊上抽烟斗,围绕着他的是如诗如画的风景和海浪温柔地击打海岸的声音……”
这样的生活不能说完全没有,但相较于灯塔守护者漫长的艰苦甚至危险的日子,这种短暂的闲适不值一提。灯塔守护者的生活总是与寂寞为伴。有人因尘世的喧嚣而幻想独处的美妙,但如果独处成为生活的唯一基调时,不知还会残存多少幻想?
埃里克回顾了从灯塔委员会到灯塔管理局的发展变迁。最初,美国灯塔由海军或退役人员值守,因为他们经过纪律训练,意志更为坚定。尽管如此,许多人仍因无法忍受而离职。灯塔守护者面临的困难远比想象的多。除了生活艰难,子女上学、家人就医都成问题。许多灯塔所处位置的险峻,意味着其守护者的每一次前往和离开都具有相当的挑战性。守护者的工作并不似想象的那般轻松,除了日常看管,还不得不利用周边土地,以补贴并不丰厚的薪资。
恶劣的天气是灯塔守护者的另一个重要挑战。早期灯塔采用木石结构,极其简陋,每逢恶劣天气,别说守护人,就连灯塔能否保住也只能听天由命。尽管后来媒体大肆宣扬灯塔守护者的英雄事迹,但从来没有人真正统计过守护者的确切殉职数字。
朱丽叶·尼科尔斯是女性灯塔守护者。她在一次浓雾报警器发生故障时,用锤子“按机房空调后的动装置的频率,每15秒敲铃两次,连续敲了20小时35分钟,直到浓雾散去为止”。
灯塔守护者还不可避免地被卷入战争。仅在美国南北战争期间,“就有超过160座灯塔受损或被彻底摧毁”。自美国灯塔诞生后,经历了独立战争、1812年的美英战争、南北战争和“二战”等战争洗礼,同时也经历了经济大萧条、发展黄金时期等阶段。灯塔既是历史事件的见证者,有时还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比如,随着美国国土面积的扩张,灯塔建设亦步亦趋,照亮了美国海岸线。
虽然灯塔委员会曾设立流动图书室,但灯塔守护者物质生活的真正改善,则是在灯塔管理局成立后,管理者想方设法为灯塔守护者加薪,建立退休制度,同时建立了更加节俭的管理制度。
▲位于缅因州伊丽莎白角的波特兰角灯塔
灯塔历史上最具有革命性的改革举措,当属将灯塔守护者纳入公务员制度。此前,灯塔守护被朝野党派默契地视为执政者的后花园,连在美国历史上具有崇高地位的林肯,其第一个任期内,同样有“75%的守护人被替换成了政府内部人士的朋友”。这些入职人员参差不齐,没有竞争,没有管理,工作实绩饱受诟病。
改革出现在1896年,罗弗·克利夫兰总统“将灯塔守护人归入了公务员的范畴”,建立了严格的招聘、考核制度,一系列措施不仅有效破解了“政治恩惠”等老大难问题,灯塔守护从此由一般性的职业饭碗进入了专业化,越来越多的灯塔守护者感受到了职业的荣光,“美国(也)从世界上第六(航海)安全的国家上升为第二”。
人们对于灯塔守护者英雄叙事的追捧,有助于灯塔守护者提升职业快感,但更多人的快乐来自于对工作的热爱。他们早已将自己的一切,与灯塔守护融为一体。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并无常人想象中的那种诗情画意。
光明背后有幽暗
灯塔是人类认识大自然的产物。许多摄影者千方百计突出灯塔的庄严雄伟,但对大自然而言,灯塔却像一个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
灯塔建设,打破了大自然的平静。有的灯塔侵占了海狮的栖息地,有的成了猎手光顾之地。虽然有的灯塔守护者捍卫鸟蛋,甚至与拾蛋者发生流血冲突,但相较于灯塔给大自然带来的伤害,这样的努力显得微不足道。
没有人能解释,为什么总有许多鸟撞死在灯塔上。稍显合理的解释是,“美国所有灯塔几乎都位于北美洲四条候鸟迁徙路线之中的某一条上”。19世纪晚期,尽管灯塔委员会鼓励人们爱护鸟类,但没有人会因此设想,为保护鸟类而熄灭灯塔。当人类优先成为唯一选择条件时,人类与大自然的和谐相处便沦为纸上谈兵。灯塔照亮了海员的回家路,却成了鸟类的不归途。从这层意义上讲,灯塔是人类给自己铸下的一座自然警钟。
好在随着无线电技术的兴起,灯塔终于完成历史使命。而卫星定位系统技术的出现,彻底将灯塔送上了历史摆设的展台。今天,美国虽然仍有700余座灯塔“健在”,但无一例外皆非其原始功能需求的结果。满足人们的想象,成了灯塔今天存在的唯一理由。一部分“健在”的灯塔成了景点,游人看到的只是碧海蓝天,诗情画意,却根本体会不到恶劣气候下的危险。“参观灯塔在19世纪上半叶已经是一项非常流行的娱乐活动,到了下半叶直至20世纪早期,这项活动变得更加时髦”。另一部分则被建设成各色的博物馆。
几乎很少有人真正关心灯塔历史上的血雨腥风,埃里克在最后说:“灯塔守护的是全人类,他们不问国籍、不问目的,只为将所有人引领到安全的地方。”这样的评价适用于人类,但对于大自然是否具有同等意义?这就像埃里克在《皮毛、财富和帝国》里所描绘的,今天到底还有多少人真正知晓,北美大陆曾是海狸、海獭还有野牛等野生动物的天堂?在灯塔的照亮下,不知有多少货船装满了从北美大陆猎获的各色动物皮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