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照片由作者提供
先要说明,此鸟巢非彼“鸟巢”,任咱家多大,也不可能装下那“鸟巢”呀!
约是今年四五月间的样子,岛上疫情的紧张还未过去,大家基本还是居家的状态。一天,内人忽然说,阳台那边好像在筑鸟巢。她说的是我家北阳台东北角的檐下,我好奇地走过去看了一眼,其实是一个鸟巢的雏形,枯草树枝都还没有堆垒得那么绵密和结实,更不要说坚牢了,这进度显然还是在“施工”和“装修”阶段。之后的几天,就不时会看到一只黑褐色的鸟儿停在屋檐下伸展出的那片窄小的水泥墙上。过了不久,一个几乎是严丝密缝的鸟巢就竣工了,而且主人已经登堂入室,巢内已经有了鸟蛋。后来几天鸟蛋逐渐增多,最后大概是五六枚的样子。
又过了一阵子,内人又报道说,好像快要孵出小鸟来了。我闻听马上起身过去“视察”,发现已经有一两个鸟蛋有破壳而出的迹象,看上去不但是新生命已经诞生,而且将要迈过成为“独立”个体前的最后一道屏障。想象一下,这个过程艰辛而漫长,但每一刻都带着生命本身的那种最原初的悸动。渐渐地,鸟巢热闹了——有一天我过去看,巢内黑压压地挤着四五只幼鸟,外形和场景都不算美观,但是显然正在经历其生命个体的最为艰难的阶段,一者这就已经算是真正意义上来到了“这个”——这个引号的意思是虽然抽象地说“我们”有一个共同的“世界”,但具体地说却又是“各”有“各”的——“世界”;二者是要面对最初的难关,自身能不能适应“这个”世界的天候,鸟妈妈能否为它们觅得足够的食物,虽然我也并不是太清楚,也不太能够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食物,我只是不时会看到鸟妈妈坚强地守卫在它当初“一草一木”为儿辈建设起来的家园旁。多数时候是岛上连绵的雨天,我在不惊动鸟儿的情况下透过玻璃门窗向鸟巢望过去,鸟妈妈正若有所思,它是在盼望这连着布谷叫声的雨水什么时候能够停歇,还是在琢磨接下来该去哪儿为幼崽觅食?
从比较“本源”的意义上,生命是在“时间”中展开的,而时间本身也可谓生命的“孵化器”。终于,小鸟渐渐地长起来了,而它们的成长,以及时间本身,都好像已经被我遗忘了。直到有一天,晚餐桌上,内人似乎是带着微微的叹息,说了一句,小鸟们都飞走了。我听了一愣,而这时,平时胃口颇佳,正在埋头吃饭的小女,忽然补了一句:那它们是再也不回来了吗?
约是从上个月某天开始,我忽然发现自己书房外的露天阳台上,经常会有长七、八、十厘米不等的枯草抑或树枝,杂乱无章地躺在地上。起初感到颇为纳闷,我的书房在五楼,任岛城的风再大,也不太可能把被吹落在地上的草枝再吹上五楼来,而且准确地落在我的并不算小,但也并没有多大的阳台上呀?而且我住的是一个新小区,绿化虽不能说差,但是阳台周围也并没有那么高的树,会把落叶树枝飘落在我的阳台上?过了两天,家政阿姨又对我说,应老师,你们家楼上的露台怎么经常有干草,我扫了又有,扫了又有?在她的提示下,我跑到楼上去查看,原来枯枝最集中的位置是在六楼露台的空调外机下。阿姨说,会不会是上面在做鸟窝?我嘴里说着不会吧,却还是尽力把自己蹭在墙上,努力往空调外机上沿瞅,但是并没有发现什么,倒是外机的两侧也有杂草,让我有些狐疑。虽然没有找到鸟窝,但我至少“弄清”了一个“情况”,因为我书房外的露台乃是在六楼露台的右下侧,我就好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对阿姨说,这下面的草就是从这里吹下去的,阿姨看看我,并没有说什么。
晚上内人下班回家了,又是晚餐时分,此前已经掌握一些情况的她确凿无疑,铁板钉钉地断定,楼上又在建鸟巢了!一边说,一边还感叹:这鸟怎么这么聪明,它是怎么找到这地方的呢?说起来也是,因为我们六楼露台上那个空调外机装得有点儿高,离挑出的屋檐已经很近了,要是人把头伸在里面是会很闷气的,甚至根本无法伸进去,虽然这部分地解释了我白天没有能够“发现”鸟巢的原因,但也反过来说明,对于鸟妈妈来说,这个选择实在是太高明了!于是我只好支支吾吾地说,这说明它是经过长期考察才发现这个地方的嘛!
虽然今年的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似的变得特别漫长,有时甚至会有停滞抑或倒流的感觉,但是刻度意义上的时间是不会停下来的。都已经进入了7月,疫情在国内已经基本得到控制,岛城上人们的生活也慢慢恢复了正常,对我来说,网课结束后的假期,尤其是不再安排长途旅行的假期,正是读书写作的最好时节。叶秀山先生不是说,进入工作是能够让人忘记时间或者掌握住时间——“忘记”和“掌握”只是对同一种情况的“一体两面”的表述——的嘛!鸟巢的事情也照例被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又是有一天,内人忽然叹了一句,这鸟巢里的鸟儿什么时候能够飞走啊,要不然楼上的空调也开不了啦!我闻言默然小半晌。心想,好在家里还有可以“转移”的房间,鸟不能挪窝,人先“挪窝”呗!我当然也知道,内人也只是那样嘀咕两句,她也断没有让尚在鸟巢里的鸟提前挪窝的意思。后来,我们,也应该还有那些鸟儿,就这样一天一天地“坚持”下来了。
今天一早,内人忽然对我说,你等会儿留意一下,有物业的人要来拆掉鸟窝。她这么说时,我虽又稍一愣,但其实是很放心的,因为按照她的性情和风格,我知道她一定已经完成了“前期考察”:鸟巢里肯定已经鸟去巢空了!果然,等物业师傅扛着梯子从楼上下来,跟在他后面下楼的内人就对我说,鸟窝已经端掉了,但是师傅发现,鸟窝里还有一只鸟蛋。啊,这句话马上就让我想起来,前次鸟巢中所有鸟儿都飞走以后也还留下了一枚鸟蛋,所以,或者说,正因为如此,我倒是宁愿相信,这只其实是没有孵化成功的鸟蛋,毋宁是曾经在这里经历单飞前全过程的鸟儿们留下的“一阳来复”的希冀,我当然更愿意相信,这希冀不但是给它们自己的,更是给我们留下的:鸟儿们,未来的鸟妈妈们,明年再会!
2020年7月24日,凌晨二时半,
千岛新城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