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革命史上,曾经涌现出无数气壮山河的英雄集体,“大渡河十七勇士”即其中之一。
大渡河,地处深山峡谷,安顺场一带河宽达300多米,水流湍急,激浪翻滚。蒋介石想利用这一天堑,把红军消灭在大渡河南岸,使红军成为第二个石达开。1935年5月24日晚,红一团冒雨赶到大渡河安顺场右翼。为给主力部队打开一条通路,团长杨得志率一营直奔安顺场渡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歼南岸守敌。午夜,他们找到一条船和10多名船工,同时选出17名勇士组成渡河敢死队。第二天上午,17名勇士冒着敌人密集的枪弹,分两次乘船穿越激流,胜利抵达北岸。勇士们在滩头会合后,迅速抢占了渡口要地。红一师紧随其后顺利过河,与南岸的部队夹河而上,夺取了泸定桥。随后,中央红军跨过天险大渡河……
“十七勇士”有二连连长熊尚林,二排排长罗会明,三班班长刘长发,副班长张表克,战士张桂、萧汉尧、王华亭、廖洪山、赖秋发、曾先吉;四班班长郭世苍,副班长张咸球,战士萧桂兰、朱祥云、谢良明、丁流民、陈万清。后经杨得志、刘伯承回忆证实,参加强渡大渡河的还有一营营长孙继先,所以准确地说应为“大渡河十八勇士”。
1942年,平北的斗争环境变得更加险恶,平北军民经受着有史以来最为严峻的考验。就在这年6月,熊尚林悄然消失在一个叫草场沟的地方。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竟然倒在了自己战友的枪口之下。
关于熊尚林的“死因”,是我多年潜心研究的一个课题。相信有许许多多的人和我一样,心中都有一个疑问,这样一个英雄人物怎么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我们。1982年,赤城县委召开党史征集座谈会,原平北地委、专署、军分区的老领导出席会议并提供了许多宝贵资料,成为编撰《中共赤城县历史》的基础性材料。我反复阅读过这些口述资料,发现没有一份是回忆熊尚林的。这是为什么?是不愿提及,还是另有原因?且不说熊尚林曾经是大渡河勇士,就是在平北他也不是普通战士,而是举足轻重的营级干部。而他当年的这些老领导或老战友为什么讳莫如深,缄口不言呢?笔者经多方搜集,反复印证,力求对熊尚林的“死因”作出较为公正客观的结论。
开国少将李水清将军在其回忆录《从红小鬼到火箭兵司令》中有一节“与大渡河英雄连长并肩战斗”,是这样写的:“我想到了率红军17勇士强渡大渡河的英雄连长熊尚林。1935年5月24日,时任宣传队长的我奉军团政治部主任朱瑞同志之命,带人赶到刚刚夺取安顺场渡口的红一团,慰问准备强渡大渡河的突击队并作战斗动员。翌日战斗打响,红军两发迫击炮弹似长了眼睛不偏不斜准确命中对岸碉堡,敌人机枪顿时变成哑巴。熊尚林手持驳壳枪指挥十七勇士驾小船迎着惊涛骇浪和如织的弹雨冲向对岸,以有我无敌的胆气和一往无前的锐气,硬是用手榴弹和白刃格斗把敌人两个连守军打得狼奔豕突溃不成军。就是这位铁骨铮铮骁勇善战的英雄连长,当广袤的华北平原遍燃抗战烽火时,又与我在平西抗日根据地并肩战斗两年多,他任营长,我当教导员,生死相依,情同兄弟。不幸在1940年平北的一次惨烈战斗中,熊尚林身负重伤,为祖国和人民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斯诺与大渡河勇士合照
由这段文字可以看出,红军时期,熊尚林和李水清都在红一师,熊尚林是红一团一营二连连长,李水清是红一师政治部宣传队长,强渡大渡河的前一天,李水清奉朱瑞之命,带人前来慰问并作动员。抗日战争爆发后,熊尚林在115师独立团,李水清在一一五师三四三旅,同是营级干部。后来又一同在挺进军老七团供职,熊尚林是营长,李水清是教导员。但是,李水清将军可能记忆有误,熊尚林并不是1940年在战斗中负重伤而后牺牲的,而是1942年被自己的部下打死的。
陈靖将军,贵州人,苗族,曾经是红六军团的一名老战士。新中国成立后,他创作了小说和电影剧本《金沙江畔》。离休之后,他重走长征路,进行百万字的长征系列创作。1985年10月8日,他来到了激流汹涌的大渡河畔,望着巍然耸立的中国工农红军强渡大渡河纪念碑,深切缅怀曾经和他一起战斗、强渡大渡河的英雄队长熊尚林,写下了《大渡河勇士熊尚林的悲情结局》一文。其中写道:“艰苦的1942年,在被敌人割裂为好几块的平北抗日根据地上,熊尚林带领几十个同志,英勇奋斗,克服了种种困难,终于在我长城附近,打开了局面,并由几十人发展为一个独立团。就在这时,平北分区正式成立了。在公布分区领导机构名单时,熊尚林发现没有他的名字,他又冒火了。这时,正巧我们相遇,他气鼓鼓地对我说:‘陈靖,我不干了,他们不相信我,老子就单独干革命去!”我劝说他几句,要他‘不可瞎来’。可是,这里离分区还有几十里,翌日,当我赶到分区报告这一情况时,熊尚林已经离开部队,带着他的参谋长和两个警卫员到独石口一带‘单独干革命‘去了。十几天后,一个警卫员回来了,说:熊尚林原以为到了他人熟地熟的地方,什么都好开展,但当群众知道他离开了党,离开了组织时,就不理他了。局面根本打不开,站不住脚,简直是走投无路……又过了几天,另一个警卫员也回来了,说:熊尚林和参谋长天天争吵不休,最后参谋长趁熊尚林不防备时,向他开了枪……就这样,这位英雄倒下了。”
陈靖将军的回忆是自己亲见亲历,是真实可信的,与张家口地方党史工作者的调查结果也基本一致,只是个别地方略有出入。党史工作者调查结果是:1942年部队进行精简整编,平北游击支队改编后的四十团直接辖5个连队,不再设营(大队)。部队安排熊尚林担任副参谋长或到抗大分校学习,熊觉得不合心意,要求到最艰苦的地方继续同日本侵略军作斗争。于是他和二大队原副大队长带一名通讯员到张家口市附近开展游击战争,在战斗中通讯员牺牲。他和副大队长两人到了坝上地区,一时难以站住脚,又转回坝下山区,住在龙崇赤联合县西沟石嘴子行政村的自然村草场沟。据房东说:先听到二人发生争吵,后副大队长开枪将熊尚林打死。副大队长回到平北军分区后,说熊尚林要投敌,我将他打死了。军分区觉得熊和副大队长都是老红军,不好处理,遂将他送到延安。
经过对比分析,我觉得有以下几处值得商榷:一是陈靖所说的“熊尚林带领几十个同志……发展为独立团”是不准确的,平北从未有过独立团的建制,而是四十团。四十团,全称晋察冀军区步兵第四十团,成立于1942年2月,是由平北游击支队六个连和一个骑兵大队组建的,团长钟辉琨,政委王启刚。二是熊尚林争取的不是军分区的领导位子,而是四十团领导的位子。平北军分区成立于1940年7月,而不是1942年,司令员程世才(任职两个月),政治部主任段苏权;1941年9月,司令员覃国翰,政治部主任段苏权。1942年1月杨春圃接任政治部主任。1942年7月,司令员覃国翰,段苏权任政委兼代理地委书记。红军时期,段苏权曾任黔东独立师政委,覃国翰是红六军团的团长,而当时熊尚林只是连级干部,所以不可能去争分区首长的位子。四十团成立前,熊尚林是二大队长,正营级,四十团成立后,安排他当团副参谋长,还是正营级。而红军时期,熊尚林是连长,钟辉琨、王启刚、邓典龙等也是连一级干部,而钟担任四十团团长、王担任政委、邓是副团长。三是向熊尚林开枪的是副大队长而不是参谋长。熊尚林所在的二大队是营级建制,没有参谋长一职,副大队长是可信的。
由以上考证和分析,不难得出结论:在四十团的人事安排上,熊尚林觉得自己所任职务不理想,于是离开了组织,离开了部队,单枪匹马去打“天下”,于是发生了接下来的悲剧。
陈靖将军的文章还披露了熊尚林性格上的一些弱点,让我们看到了英雄的另一侧面:“粗犷、直率,甚至显得过于鲁莽。他身躯健壮,脸色紫红,说起话来像炮弹出膛,还总是带点脏字。他习惯把事情想得很简单,在他眼里似乎没有困难二字,可熊尚林自己却承认,我一生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学习!”“在向冀东挺进途中,在八达岭南侧的一个小山村里,他从敌人手里夺得一匹骏马,乐得他嘴都合不拢,连声说,‘好马,好马!’没过几天,在过一个小沟堑时,马忽然不听他指挥了,就是不肯过那危险的小桥,熊尚林费了很大的劲也制服不了它!他火冒三丈,‘你敢跟老子调皮?’说着,他拔出手枪,对准马头连发三枪,马倒下了……”
▲熊尚林
由熊尚林争四十团领导位子,我还想起他当年的直接领导、开国中将孙继先。在强渡大渡河时,是孙继先带领第二船的勇士渡河的,但却一直未被列入勇士之内。对于自己是不是大渡河勇士一事,孙继先一直保持缄默、低调。他的几个孩子曾多次追问父亲,想得到一个明确的解释。孙继先说:“强渡大渡河的战斗经过,在我的回忆录里已经叙述得很清楚,至于我自己算不算勇士,没有必要去争论。在革命战争年代,无数先烈献出了自己的宝贵生命,有些同志牺牲后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我们这些幸存者想起他们就心里难过。如果再去争什么勇士,就太没有意思了,我感到很羞耻!”孙继先多次对孩子们说:“在长征路上英勇战斗的红军战士,人人都是英雄,个个都是勇士!”
探究熊尚林的死因,我的心情是沉重的。如若不出意外,他很有可能出现在共和国将军的行列内。但历史不能假设,时光也不可能倒转。痛惜之余。我又想起了另一个出现在古希腊神话中的英雄,他的名字叫安泰。安泰是大地女神盖亚和海神波塞冬的儿子,他力大无穷,只要保持与大地的接触,就是不可战胜的。希腊神话中的另一个英雄赫拉克勒斯发现了这个秘密,在战斗中,他将安泰举到空中使其无法从盖亚那里获取力量,最后把他扼死了。是的,英雄离开了集体就如同安泰离开大地一样,最后的结局只能是走向覆灭。而熊尚林恰恰忘了这一点,最终倒在了战友的枪口之下……
——摘自《党史博采》2015年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