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分五裂”的海涅雕塑
2019年11月12日,我随鲁迅文化基金会代表团来到德国,参加“大师对话:鲁迅与海涅”系列活动,在对话活动间隙,沿途寻访了几位大师的遗址遗迹,感触良多。
“四分五裂”的海涅雕塑
杜塞尔多夫是德国著名诗人海涅的故乡。到达杜塞的头天下午,我们应约在寒风中来到一个小型公园,准确点说就是一片街头绿地。杜塞的舍弗勒副市长和一干文化官员,海涅学院、孔子学院人员,以及海涅后代马丁·罗斯先生已经在寒风中等候我们多时了。大家正在寒暄中,一转头,忽然发现旁边的一组雕塑中,一尊坐姿的海涅雕塑,突然动了起来,把我们吓了一跳。原来,这是一个活人的模拟表演,坐在青铜雕塑上,与雕塑融为一体,把我们骗过了。
看到我们一脸惊奇,都去围观这“活雕塑”,舍弗勒先生就顺势给我们介绍了这位艺术家。这个“铜像”,是当地著名的歌剧演员哈根先生,他的长相颇有几分像海涅,身上穿着涂了青铜色颜料、重达15公斤的服装,经常为来到这里的观光客做这样的义务表演,已经演了九年。随即,哈根先生给我们朗诵了海涅的几首诗歌,真让我们立即就深深被感染了。
舍弗勒先生为我们介绍:这组雕塑,就是著名的“四分五裂”雕塑,是德国雕塑家格雷斯海姆1981年的作品,实际上是把海涅的人体特别是头部解析开来,让人们体味其中内涵。粗看你不知道东一堆西一堆是什么,经过解说,才看出,这里是带着耳朵的一块,那里是带着额头眼睛的一块,旁边又是裂成几块的脑壳,散落在地上。把伟人的形象这样“解构”,这在我们是很难想象的,在我们那儿很可能会被指为对先哲的大不敬。然而,在这里,你看了,真会引起你的思考和想象:诗人给我们留下了什么?也许看上去只是一些思想的碎片,但是,如果你能看出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也许能带来更多启示。
“隐于市”的海涅故居
海涅故居坐落在杜塞老城区的Bolker街53号。这条街是杜塞商铺最密集的街道之一。但如果不注意寻找,即使到了门口都可能错过。因为路上没有任何指示牌之类。要是在中国,恐怕一定会早在几个街口之外,就竖立起醒目的国际统一的咖啡色旅游观光点标志。这里粗看就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商店,只有门楣上方的一个青铜浮雕做的标志牌,显示这里是海因里希·海涅故居。在标志牌下方还有一行字,写着这里还可以举行“文学活动,文学咖啡”,据说经常有各种文学爱好者的聚会。但里面并不大,即使开展活动,也不能容纳很多人。很奇怪,故居的票务是由街对面的一个商店代理的。参观者要在那里取了参观券,才能到对面的故居参观。海涅曾在这里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代。但是,现在里面已经面目全非了。一楼就是个书店,而且看来其中的书绝大多数跟海涅没什么关系。只有一个角落里有个易拉宝,印着海涅的像,好像是专供人合影的。二楼才是供人参观的,但里面展品不多,除了一些简单的图文介绍,有海涅母亲的一绺头发,还有一个海涅去世前制作的脸模,是镇馆之宝。海涅青年时期就离开家乡,后来长期在法国居住,直到去世。但这里是他的出生地。我想到绍兴的鲁迅故居,虽然当年鲁迅早就把它卖了,举家北迁,但是如今人们还是把它看得很重,整条街都开发成了“鲁迅故里”,还建造了比故居大很多的纪念馆。而海涅的故居,却是这样简单、低调,真是有点“大隐隐于市”的味道了。其实,里面虽然没看到当年的模样,外面的街道上却还是能依稀感觉到当年的风味。
振聋发聩的聋人贝多芬
12月15日,我们来到波恩。这里曾经是西德的首都,有音乐巨擘贝多芬的故居。贝多芬故居那条街,比海涅家门口的宽阔一些,但也是同样低调。就这,也曾在1889年面临拆迁,但当时有12位市民组成了贝多芬故居委员会,集资买下了这栋楼,建立了纪念馆,这才保下了这栋建筑。十多年前我来过一次,记得门口也有一个青铜标志牌,但这次来访,这标志牌却不知怎么不见了。跟海涅相似的是,贝多芬从出生到22岁,一直居住在此,离开以后再没有回来。这栋三层的小楼,里面的格局都是原样的,但同样并不是复原陈列。家具不多,不过展品比海涅故居要丰富多了。除了他的曲谱、纸笔、乐器等等,还有他的脸模和那座怒发冲冠的著名雕塑。更加令人动容的是贝多芬耳聋后使用的大大小小助听器。我联想到,在上海的鲁迅故居里,也展示着鲁迅晚年使用的改善呼吸的“吸入器”和药品。我想,伟人往往是苦难和病魔联手造成的啊!
焚书广场上的婚礼
从贝多芬故居出来,不远就是波恩市政厅广场。一对对青年人在这里拍婚纱照,然后进入市政厅举行婚礼。但我在广场的地面上,却看到了令人震颤的一景:在地面上,镶嵌着大批小小的金属标志。这些标志,每个尺寸约40×200毫米,上面刻着人名和书名。广场旁边一个咖啡馆里一位年长的服务员告诉我们:1933年,纳粹曾在这个广场焚烧书籍。我一下想起鲁迅的文章《华德焚书异同论》专门痛斥纳粹焚书:我在这里竟然见到了实证!粗略数数,这个广场上有一百多块这样的金属标志。我找了一下,有海明威,有托马斯·曼,还有卡尔·马克思的《资本论》,甚至有鲁迅曾翻译其作品的奥地利女作家至尔·妙伦的名作《结束与开始》。那个服务员告诉我们:凡是写着人名带书名的,就是烧了某人的某本书,而只写人名的,就是凡这人的书都烧,或者只能确认烧了他的书,但不确定是什么书。这些标志,是战后人们根据记载和回忆制作的。
马克思的《资本论》也被纳粹焚烧了
以前曾看到有记载说,纳粹焚书发生在柏林的倍倍尔广场,没想到在这里也不期而遇!其实,既然焚书的狂潮起来,显然绝非仅止于一城一地,据说当时德国全国都在烧书。我想起了海涅的诗句:“这仅仅是一个前奏,他们在那里烧书,最终也将在那里烧人”!纳粹后来果然杀死了无数无辜的人。看着这些散落在广场上的刺眼的不锈钢标记,跟现场青年人一脸幸福、欢天喜地举行婚礼的情景,形成了何其强烈的反差!
精致奢华的歌德故居
离开波恩,来到法兰克福,又寻访了德国文学一代文宗歌德的故居。歌德故居坐落在西思格拉大街23-25号,这里是歌德从1749年出生到1765年外出读大学之前生活的地方。这是一栋米黄色巴洛克风格建筑。整座楼共有五层。下面四层辟为复原陈列。通过一个幽暗的通道进入故居,最先吸引我的却是他家的厨房。里面除了古老的灶台,还有大约二十种古老的炊具,听说是16世纪的。我努力想象着当时这个钟鸣鼎食的大家庭用餐时的景象,但还是想象不出这些炊具是怎样使用的,倒让我联想起绍兴鲁迅故居的厨房。绍兴鲁迅故居的厨房要小得多,也放着一些老式的炊具,但很简单,远没有这么多款式,而且多竹木用具,不像这里都是金属制品。当然,鲁迅家是没落士大夫家庭,歌德家是达官贵人家庭:歌德的父亲是皇帝顾问,母亲是市长的女儿。两家的家景自然没法比了。从里面的陈设看,也是天差地别。歌德家豪华的装饰,就是我们常在欧洲古典绘画作品中看到的模样。每个房间都有不同的风格,不同的色调。更不用说古雅的家具,古色古香的书橱,书房里面的几千册图书,几乎就没有平装的。还有那个神奇的天文钟。总地来说就是:精致加奢华。这或者也就养成了歌德作品的大气与精致吧。这也让我见识了欧洲富裕家庭(还不算贵族)的生活样貌。而鲁迅家虽然在绍兴也算大户人家,就简朴得多,甚至可说是简陋了。
其实,这栋楼在二战中被战火烧毁,现在这楼是战后重建的。但是令人惊奇的是,里面的物品却保存得非常完善,根本不像是复制品。博物馆的人告诉我们,这是多亏战争期间博物馆人员预见到战争可能的破坏,提前把里面的物品转移隐藏起来,从而得到保存,所以这个旧址战后能修复得如此完善。这让我联想到上海大陆新村的鲁迅故居,那里从鲁迅逝世后不久,许广平就迁居了,里面物品也全都搬走了。日军入侵后,这批物品也经历了惊险的危机,多亏许广平等人拼死保护,最终也基本完整保存。后来到1950年恢复鲁迅故居,许广平又把原物搬来按原样布置,使我们看到鲁迅生前家里的真实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