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忐忑》《法海你不懂爱》之后,龚琳娜以一曲《小河淌水》,用独特的声乐的魅力征服了所有观众。而在这之后,似乎我们没有再看到龚琳娜有什么“出圈”的作品。现在的她又在做怎样的音乐呢?
10月18日,龚琳娜将在疫情过后带着《流动的时光——24节气古诗词音乐会》,于上海东方艺术中心重新起航。此次她将和东方艺术中心童声合唱团同台献唱,唱响24节气的变换和大自然的生生不息。音乐会上,龚琳娜还会与现场观众进行互动教学,让所有人都能听、能唱艺术音乐。
龚琳娜多年来一直致力于古诗词音乐的创作与演唱,并以普及中国声乐为己任。她开办网上声乐课、教身边的邻居学唱歌,并且每走到一个地方,都会邀请当地的少儿合唱团一起演唱,让孩子们在音乐中感受中国传统文化的精、气、神。日前龚琳娜接受采访,聊到了节气歌的创作故事、新的艺术音乐项目,以及推广中国声乐中的点点滴滴。
文汇:《流动的时光》巡演从8月15日首站长沙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这期间发生过什么难忘的故事吗?
龚琳娜:这期间我做了很多事,一是参加了山西省左权县举办的第二届国际民歌汇。我是央视青歌赛出来的,那会儿的比赛里有很多原生态的唱法,这才有像李怀福、李怀秀姐弟俩这样的云南歌手出现,而这个比赛也改变了很多像他们这样运用“中国唱法”的民歌手的命运。后来青歌赛停办以后,出现了快男、快女、星光大道这一类以流行唱法为主的比赛,“中国唱法”就少了很多了。我今年去采风,发现李怀福、李怀秀在云南做了非常棒的民间文化传承中心。他们在获得了荣誉之后,又回到老家做了很多有意义的事。
同样的,当年在青歌赛获得银奖的山西民歌手石占明也在家乡建了一间山西民歌传习所。他本来是山西的一名羊倌,在青歌赛得奖之后又回到了山西左权。这次我去山西听他唱歌,他就在太行山上唱给我听。他说“没有羊、没有家乡就没有我的歌声”,所以他想回到山西,为家乡做贡献。
我这场参加的山西“左权民歌汇”让我很感慨,它是不分专业、不分年龄,也不分原生态或学院派的。它的特色就是“中国的”唱法。有很多少数民族的歌手一开始担心自己没有钱、没有路费,所以不敢报名,但是左权民歌会的组委会给所有参赛选手出钱、出路费,就是让他们都来到这里唱给所有人听,这对那些山区的歌手是一个巨大的机会。这是一件特别了不起的事情。我名义上是去当评委,但我实际上是在学习。特别高兴能看到未来中国声乐的发展。
在山西那几天,我还去拜访了王爱爱老师,“爱爱腔”的创立人。山西人没有不知道王爱爱的,很多人都说从小听着王爱爱的声音长大。王老师已经70多岁了,精神特别好,歌唱起来声音非常洪亮。且不提民歌、秧歌等等,山西光有戏曲的剧种就有30多种。只是中国的一个省份,就有这么多不一样的声音,这么丰富的民歌和戏曲。
今年因为疫情,我的演出相对较少,也因此获得了很多采风的机会。我走遍了云南,又去了宁夏、山西,四处采风。在这个过程中,我觉得中国文化太有趣、太了不起了。在这个国际关系紧张的时代,文化是最好的桥梁。我们本身有这么多优秀的文化,应该发掘它、重视它,而不是一直模仿别人的文化。
文汇:看到这样的民歌汇,您觉得推广“中国声乐”教学的难点与优势分别是什么?
龚琳娜:我认为推广“中国声乐”的难点在于,大家对自己的文化不了解。现在的小朋友都是看着美国电影长大的,他们知道蜘蛛侠,但很少有人了解混沌、滔天,和我们《山海经》里的那些神话。有一天我问一个小孩,你知道混沌吗?他说我知道馄饨,我每天都在吃!其实他说的“馄饨”恰恰是从上古神话里的“混沌”演变的,所以名字也是一样的。还有很多例子,都是与我们上古神话有渊源的。
所以我才说,我们最大的难点就是我们已经不注意那个“根”了。当观众们只知道弹钢琴,只知道西方文化的时候,就忽略了自己的声音。钢琴没有韵,就导致我们的声音没了自己的味道,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在传播过程中最难的,就是我们的美学已经西化了。受到西方交响乐熏陶的观众们不懂古琴的美,而古琴所传达的文人精神里那些若隐若现的东西,反而被人称作无聊,中国歌曲的发声方法也会被人说“土”,西方的则是“洋”的、“高”的。
所以我觉得,传播中的“第一难”,是要突破人们的自卑感。这种自卑感源自于对自己文化的不了解。这也是为什么我要做24节气音乐会。
文汇:那在面对这样的“难”时,您认为如何带领观众“寻根”?如何平衡观众的接受度和演出的市场化?
龚琳娜:刚开始,我的家人和我身边的一些亲戚朋友会疑惑会问我:你确定观众能懂这些故事词吗?会不会太深奥?前提在于,怎么帮助观众了解自己的文化?古诗词属于文人艺术,是高雅的。我从高雅的开始,把文人精神和圣人哲学传递出去。如果观众不懂,那么我就教他们怎么读、怎么唱,唱出它的美。所以我的音乐会最大的特色在于互动性,我会教全场的观众一起来唱,你不但能欣赏到美丽的歌曲,还能够学习并且直接体会中国文化。
因此第一步要解决的,是让观众了解我们的文化美在哪。我从24节气把春夏秋冬都串联起来,再让孩子们加入进来,告诉小朋友们诗词的美,或者圣人精神是什么。我希望能够让他们对中国文化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自豪感,这也是为什么我每去到一个地方都会邀请当地的少儿合唱团,因为我希望自己演多少场,就能影响到多少孩子。我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解决那份“困难”,让一切都在剧场里展现。
文汇:有网友自己推断出古汉语的语音语调,翻唱您的《上下求索》。您以后也会希望从语音入手,在行腔韵味上发掘更多可能吗?
龚琳娜:这些推断实际上都是无根据的。我想传递的是这些诗词和音乐的“精神”,而不是外在的形式。节气和气节是有关系的,我想表达的这些精神,古诗词里全都有。同时我要找到一种新的艺术歌曲的表达方式,在艺术性上表达中国的美学。
当然,我唱的也不是“古代歌曲”,因为我们都不知道古人到底怎么唱的,因此我不是一个所谓的标准,但我要把诗词里的气节传递出来。我们的语言会变、方言会变、表达方式会变,但是人活着那种精气神是永恒不变的。它或许深奥难懂,但通过歌曲的这种表达形式,实际上更容易让人体会,也能让人发现其实艺术没有那么遥不可及。
文汇:老锣创作24节气歌的创作过程与古琴打谱很相似。在选择诗词时你们是根据怎样的标准进行筛选,又怎样据此进行音乐创作的呢?
龚琳娜:首先我们请来了专业的人,在浩如烟海的诗词里为我们针对每一个节气,选出三首具有代表性的词,然后老锣再从其中挑出一首他觉得有共鸣的作曲。老锣是一个德国人,这对他来说是一个非常艰难的过程,因为他需要把拼音全部记下来再一个字一个字去理解。但他一直痴迷于中国文化,所以在这个过程中,他也在体会中国的文学和圣人贤士的精神。同时,他在遵循中国腔韵规则的前提下通过配器进行更多创新,反而能给观众带来耳目一新的感受。这也是为什么我愿意唱老锣的歌曲,因为他的歌常能带给我不一样的,或者我想不到的一些唱法。
文汇:未来会把节气歌当做一个固定项目继续创作吗?
龚琳娜:现在我们在做的是以山海经神话为主题的音乐。节气歌作为一个项目已经完成了,但中国的古诗词是永远写不完的。我们所做的,是激活年轻人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关注,假如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混沌、饕餮,那我就要唱出这样的歌来,让他们去了解那些精神。
文汇:在创作“新艺术音乐”的过程中,您觉得还有什么是目前没有来得及做的,或者还没有达到自己预期的呢?
龚琳娜:太多了。中国太大,光是山西都有30多个剧种,有太多可学的,永远都做不完。这也是让我觉得身为一名中国的歌者最自豪的地方。我们的传统文化的“根”太深了,我只能尽我所能去做。
而作为一名歌手,我当然希望通过我和我的同行一起努力,让中国的声乐技巧被我们中国的观众认知到。这是我还没有完成的部分。我认为中国的艺术需要代表人物和代表作品,而我愿意成为中国声乐里的一个代表人物,为的是让人看到中国了不起的声乐艺术,能够让学中国歌、唱中国歌的人有自信。如果有人想唱《忐忑》却唱不下来,那我希望通过学习中国的声乐技巧,他能明白自己其实也唱得了。我们民族的声乐有太多可能性,是非常了不起的,我当然希望让更多人知道,所以这是我还在努力完成的一件事情。
文汇:在过去的采访中您曾说道,和老锣一起创作以后打开了新的生命历程,整个人的状态“越来越松弛,越来越找到自己的声音”。距那次采访六年过去了,您认为自己在创作和表演的过程中是一个“越来越开”的状态吗?
龚琳娜:是的,同时我也越来越不依赖老锣。例如今年,我和谭盾合作了一部作品。谭盾非常尊重中国文化,为了这个作品也四处采风,唱的也是中国的主题。这也是我演唱的一个标准,我希望能唱中国原创的优秀作品。我期待有更多年轻的作曲家能作出更多属于中国的音乐。
六年前,我以唱老锣的作品为主,现在我更愿意去唱各种不同的内容。同时老锣也在与其他音乐家保持合作,我们双方都在开拓自己的更多可能。
文汇:距在东艺的演出还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为了这场音乐会您会做一些怎样的准备?
龚琳娜:我会提前来到东艺,和孩子们一起排练。我会教他们怎么用“精气神”唱歌,而不是光用声音。
文汇:国内的声乐教学都是以西方声乐教习模式为主,孩子们很少接触中国传统的五声音阶。您在指导孩子们的过程中会有中西方声乐“打架”的状态出现吗?
龚琳娜:孩子们不容易打架,因为他们是一张“白纸”,还没有形成固定模式和习惯,什么都能接纳。对孩子们我从来都不会失望,他们唱古诗词的机会太少了,但一旦学习起来,就学得飞快。同时,他们还能和我们的乐队配合起来,比如在唱歌的时候学着模仿笛子的腔韵。这是与钢琴伴奏合作时无法接触到的。因此我们需要更多地了解自己的文化,从自己的文化根源开始,做出更多优秀的作品。
图文素材来源:上海东方艺术中心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