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用诗词的修辞刻画出叶嘉莹先生的意暖神寒。剧照
现在还有多少人读诗,尤其是中国古典诗词?导演陈传兴揣着这样的疑问。
10月16日,叶嘉莹唯一授权电影、文学纪录片《掬水月在手》将在全国艺联专线上映。日前,影片在上海举行了点映场。包括孙甘露在内,许多上海作家齐赴这场大银幕的文学之约,见一见高山仰止的当代诗词大家、“穿裙子的士”。
映后对谈时,陈传兴忆及电影的缘起,一番话说得曲折。他希望通过叶先生,让今天的人们看到中国诗词的源头以及诗歌中流淌的生命。“只是……如何在今天找到诗词的精灵?”话锋一转,他对观众席上端着手机拍视频的那些年轻人说,“抖音是这一代人的绝句。我期待你们用短视频来表达对诗词的感受,这是我非常微薄的一点信心。”
讲究古诗词韵律的电影,一次中国电影美学实验
大门打开,影片开始。这是童年叶嘉莹在北京的居所,察院胡同祖宅,也是导演眼中“记忆的宫殿、存在的居所”。跟随镜头由外而内,观众一层一层地走进四合院,走近叶先生的近百年人生:她生于1924年,长于百年收拢的动荡时代,历经苦难却始终坚韧。晚年,她回归改革开放的中国,持续创作、传承教学,重系一度中断的古典诗词命脉。
将这样一位学养丰赡的大家搬上大银幕,什么样的影片才能称得上如诗如歌,才能撑得起主人公叶先生的厚重一生?
如孙甘露所言,这部电影不论叙事架构、视觉呈现、声音设计都堪称佳作,是值得告别大银幕后依然反复品味的电影,因为它根本就遵从了文学的修辞,遵从了古诗词的韵律。
绕开一般人物类传记的线性叙事,《掬水月在手》采用篇章的形式将叶先生的生命史和诗史娓娓叙来。结构上,电影的六个篇章宛如词的韵律,有长短句、慢词、小令。声音上,导演也在回溯属于诗词的时空,他向日本音乐家佐藤聪明委约创作,在唐朝雅乐的基础上配以弦乐四重奏,一曲杜甫《秋兴八首》打通诗词与音韵的历史时空。画面更有显见的讲究,壁画、石窟、残垣,或者竹林、风月、山川,许多空镜如同一叶小舟,带观众穿梭、回溯时间河流和诗的历史,也像词的一种断句、韵脚。
作为陈传兴“诗的三部曲”终章,《掬水月在手》也许更像一场电影美学的实验。导演说,在辗转十个地区、采访43位受访者、采访稿近百万字、历时近两年的拍摄过程中,他其实一直在思索能不能用一种中国自己的电影美学叙述方式,“这种方式不同于故事,而是像诗词一样,有音律、对称,有一种不以叙事为主的,百转千回的美在其中。”是叶先生在拍摄沟通时的严谨态度提点了导演,“叶先生随时会指出:你念错了,你这样会破坏了平仄。”现在,电影交卷,用诗词的修辞刻画出叶嘉莹先生的意暖神寒。
诗就在那里,珍惜诗歌的人也一直在
王国维的《人间词话》里有一句“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大抵就是叶先生的生命写照。可伴随电影缓缓走过两小时,观众也许会发现,叶嘉莹早已默默把苦难拉平,也无风雨也无晴。
大银幕上,叶先生的每一次访谈都会穿着整齐雅致、戴上饰品,妙悟灵思间,是不被任何事物所惊动的淡然。这正应和了陈传兴的感受。拍摄两年多时间里,导演亲近地聆听叶先生谈论中国诗词,谈自己动荡起伏的人生。可多少沧桑艰难,都不过是平淡地掠过。与其说是“诗词救了她”,毋宁看成,沉浸在文学诗词海洋里的人,所有的情感都有安放之处。
导演说,之所以穿插了大量器物和景物,在美学之外存着另一层心思。“千百年时间流转,外在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社会都已与诗歌诞生的年代不一样了。”因此,他用那些不曾改变的意象,比如冬天在洛河龙门飘过的雪、风吹过树梢的声音、拂过水面的声音,那些千百年不变的自然吟唱,来反复讲述一个主题:其实诗就在那里,安静地流传至今。
点映场后,作家王苏辛这样归纳电影的观感:“你的故乡有源头,精神世界便有自己的来处。”而精神世界的探索往往是寂寥的。就像这部电影,没有喧嚣,有的只是大段空镜、悠远的雅乐,以及叶先生缓慢吟诵出的诗词。在艺术手法上,它的节奏和形式都不意在讨好观众。但,这恰恰是这部纪录电影的魅力所在。
对这次公映,陈传兴是带着某些不确定的:在太多人以手机当作日常粮食的时候,还有人喜欢诗歌吗?还有人愿花两小时来看一部关于“诗的本质”的纪录片吗?
但也有些事在潜移默化中给了他一些“微薄的自信心”。今年夏天,上海国际电影节把金爵官方入选的嘉许给予《掬水月在手》,两次展映,早早便一票难求;后来在北京国际电影节上与观众再见,它依然是最受欢迎的口碑佳作。而今,电影在豆瓣上的评分达到了8.4分。还有些《掬水月在手》之外的碎片也在拼凑出一些事实。这些年,《中国诗词大会》的冠军外卖小哥,电影《我的诗篇》里那些读诗、写诗的打工者,他们每次出现都会牵引大众的视线。也恰是这些人让我们相信,珍惜诗歌的人一直在,中国人的诗心未曾退场。
点映场散场前,孙甘露被问及会如何向年轻人推荐《掬水月在手》,他用杜甫诗作答“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