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林奇
大卫·林奇在当今电影界是传奇般的存在。他是奥斯卡终身成就奖得主,捧得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棕榈大奖和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大奖,被誉为好莱坞鬼才导演。与此同时,没有哪个电影导演像他那样,既备受赞誉又饱受争议,既令人眩晕又让人着迷。喜欢林奇的人视他为上帝,对他的代表作如数家珍,不喜欢的人认为他和他的作品云山雾罩、匪夷所思。凡此种种,并不妨碍人们谈论林奇,渴望了解林奇。有人戏言,这世上恐怕只有一个人能写大卫·林奇,那就是他本人。如今,在古稀之年,他与作家克里斯汀·麦肯纳合作,给所有人奉上了一部容纳他50余年艺术生命的自传——《梦室》。
《梦室:大卫·林奇传》,[美]大卫·林奇、克里斯汀·麦肯纳著,胡阳潇潇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关于林奇,我们能够列出无限多的关键词,诸如恐惧、性、暴力、死亡、超现实、潜意识……却没人有办法找到一个确切的词语来定义林奇在美好与邪恶、平淡无奇与毛骨悚然的冲撞下营造出的电影王国真正的底色,只能在懂与不懂的缝隙里垫上一句:这很林奇!(Lynchian)对这部传记,大卫·林奇的忠实影迷应该不会感到失望,它的写作方式独辟蹊径,可称之为一部回忆录与自传“合璧”的传记。作者克里斯汀·麦肯纳先用传统传记的写作方法完成一个章节,包括收集资料,采访共约100位与林奇有过交集的人,然后由林奇本人在通读该章节后,用文字做出回应,这有点像是通过他人的记忆来挖掘自己头脑中对往事的印象。大导演李安在读完这部传记后感叹:“大卫·林奇的电影鲜,人鲜,写自传的方式也很鲜。值得一读。”某种意义上,这是大卫·林奇首次敞开心扉,将自己的一生娓娓道来。
书名“梦室”,意即“做梦的房间”,既可以指代林奇为了电影的一生,颇有一种超现实的色彩,当然也可以指林奇制作电影的工作室,甚至,还可以联想到林奇作品中经常出现的看似有限实则无解的“房间”影像。从读者的阅读体验来说,他们看到的是一片片形状各异的拼图,带有吉光片羽式的关键信息,每位读者都可以构建出一个或丰满或残缺的林奇形象。这间“梦室”仿佛安装了一架神秘的“多棱镜”,步入其中,可以从不同角度打量传主的传奇一生。
画着画着,成了电影导演
虽说林奇的电影常常如梦魇般带给人们颠覆性的冲击,但他的童年并没有呈现出太多的非主流之处。大卫·林奇1946年1月20日出生于美国蒙大拿州的小城米苏拉。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林奇不得不和弟弟、妹妹一起跟随父母在多个州区之间辗转搬迁。作为在“二战”之后出生的美国小孩,他享受到一段完美的成长时光。在林奇的回忆中,我们可以读到迷人的蓝天、种植小麦的农场、优雅的家、林荫路、送奶工、尖桩篱栅、红樱桃树、滑雪、猎鹿等等温馨有趣的景象。“那时候的小孩可以随便跑来跑去。我们四处乱跑,白天绝对不会待在家里。我们都在外面忙自己的事,每天不亦乐乎。”林奇的父母亲对孩子们的态度是开放包容的,允许他们做些疯疯癫癫的事情,从不强迫他们“选择这条路或者那条路”,让林奇印象深刻的是“假如孩子们突然蹦出了做个什么东西或者学点什么的想法,全家人都会很认真的对待这件事。”他的家里有一间工作室,家庭成员可以在里面做各种实验,头脑中的想法就立刻变成了很实际的问题:该怎么把事情做成。
大卫·林奇最初的志向是成为一名画家。他曾在19岁那年和好友菲斯科结伴前往欧洲,追随奥地利表现主义画家奥斯卡·科柯施卡学习绘画,但因在开课前两个月就抵达萨尔茨堡,随身盘缠所剩无几,只好乘坐欧洲的东方快车专线在巴黎、威尼斯和雅典等地旅行了15天后返回美国。虽然后来的林奇将其主要精力倾注在电影上,但是他并没有将绘画梦想完全抛却,弗朗西斯·培根和爱德华·霍珀的创作让他看到了某种超现实画法的可能性,也开阔了他对眼前世界的理解广度。为此他曾花费九年时间在《洛杉矶读者》开设四格漫画专栏,潜心揣摩,逐步形成独具一格的林奇画风。他经常会把一些稀松平常的事物,比如房子、院子、树、一道光线、一个模糊的背影等融入自己的画作之中。评论界认为,这些作品中透露出的超现实气息和他的电影有着妙不可言的契合与共鸣。从1983年起他已经举办了20余次个人画展,2019年他在荷兰阿姆斯特丹举办个人电影回顾展的同时,还在荷兰的博尼范登博物馆举办了最大的一次个人画展“一些人在我的房子里”。
晦涩难懂但被影迷疯狂推崇的经典电影
和追寻心中的绘画之梦一样,林奇走上拍电影的道路也并非一帆风顺,但他那矢志不渝的定力帮助他抓住了一切可能重新振作的机会。1967年,正在费城的宾夕法尼亚艺术学院就读的大卫·林奇,在沉迷绘画的同时突发灵感,产生了创作动态画面的想法,于是他租用了一台摄像机,拍摄了人生中的第一部影片《六人患病》。那是一部重复播放六遍的一分钟动画,需要投放到特别制作的6*10英尺屏幕上观看,电影成本只有200美元,是在学校旁边旧旅馆的一个空房间里拍摄的。在这部电影中,林奇已经显示出他后来电影的独特风格,即“黑暗阴郁的电影图像和主题的游移难懂”。这部电影引起了林奇同学巴顿·沃瑟曼的欣赏,他愿出1000美元希望林奇再为他制作一部类似的小电影。林奇用了两个多月时间,完成了一部两分半钟的短片,但却失败了,仅剩下一段模糊的影像。幸运的是,沃瑟曼没有撤回资金,而是对林奇说:“没关系,把钱留着做你想做的事吧。”后来林奇用那些钱制作了一部四分钟的小电影《字母表》,这部短片由后来成为林奇妻子的雷维担纲主角,帮助林奇获得了美国电影协会的5000美元奖金。林奇不无欣慰地回忆说:“它让我得了奖,可以筹钱去拍《橡皮头》,我就这样起步了。”
相信很多林奇的影迷都期待从这本传记的字里行间读到那些经典影片背后不为人知的故事。大家都拥有一个共同的话题:如何弄懂林奇?尽管晦涩难懂几乎成为林奇电影的标志性特征,但在这部传记中,林奇有意无意间对自己的电影生涯做了一次回顾和梳理,会有很多拍电影过程中的小细节与读者不期而遇。比如,1986年拍摄的悬疑电影《蓝丝绒》被很多林奇的影迷所推崇,特别是影片开场时那一组美国田园小景,让人印象深刻。阅读此书方知,这灵感就来自林奇童年时代喜爱的一本儿童读物《我们这条街上的好日子》,其中的画面印刻在他的心里,念念不忘,终有回响。又如选择时年78岁的演员理查德·法恩斯沃斯出演《史崔特先生的故事》中的男主角阿尔文·史崔特,被公认为是大导演的神来之笔,林奇对此也是颇为得意,他在这本书中坦言:“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想到理查德·法恩斯沃斯的了,但一旦头脑里出现了他的样子,他就成了扮演这个角色的不二人选。理查德就是为扮演阿尔文·史崔特而生的,他说的每个字眼都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理查德身上有种淳朴感,这是我爱上他并希望他出演这一角色的部分原因。”
“距离他越近,他就越好看”
作为享誉世界的大导演,林奇很少在公开场合阐述自己关于电影的理念和见解。他曾谦虚地表示:“我没有关于电影史的广博知识,也不十分擅长授课,所以除了拿起一部摄影机拍电影之外,我不知道自己能跟学生们讲什么,不过这毕竟是我自己学习电影的方式。”《电影导演的大师课》一书的编著者法国导演劳伦·泰拉德也曾感慨:“大卫·林奇丝毫不是你预想的那个样子。他制作的影片通常都是古怪而扭曲的,充满了难以理解、有时又令人惊恐的角色。然而这个摄影机背后的导演却是我所见过的最坦率、最热情、最具魅力的导演之一,这让我甚至更为担心,在他的头脑中那个更为阴暗的角落里,到底隐藏着什么!”在这部传记问世之后,相信很多关于林奇的困惑就会迎刃而解,我们能够从他的访谈和自我陈述中,发现很多充满哲理意味的电影之道。
“我脑中会产生些想法,很多时候我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但我会把它们都写下来,一来二去剧本就产生了。所以某种意义上我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忠于那些想法罢了。”这并非故弄玄虚,而是年届古稀的大卫·林奇对自己创作之路的一番思考。走笔至此,我想起书作者克里斯汀·麦肯纳的一句话:“写作这本关于大卫的书时,我还有个意外的发现:距离他越近,他就越好看。”这个一语双关的表达耐人寻味,它似乎在召唤我们由此进入大卫·林奇的多棱镜梦室,跟随自己的内心想法来一次梦境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