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仑的玫瑰》从天鹅、头颅、花、塔楼、葡萄酒和玫瑰这六个经典的意象入手,从诗歌的意象阐析、绘画的视觉符码到哲学的纵横导引,透过国际的视野、广博的见闻和清丽的文字,对英法德三语文学和绘画进行解读,并挖掘了与其有关的独具魅力的人文故事与浪漫典故,配上神秘、高贵、迷离、荒诞、恐怖而又浪漫的画作,让读者宛如置身于承载着历史烟尘与依附着神秘灵性的异域殿堂之中。
《沙仑的玫瑰》
包慧怡
陈 杰
姜林静著
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
花
“花”是欧洲浪漫主义文学的核心意象。
在法国浪漫主义作家奈瓦尔的作品中,花是曾经为爱人加冕的花冠,是如今无处找寻的爱情,是得不到的慰藉,走不出的眷恋,以及浪漫主义式的沉沦。
而在德国浪漫主义文学传统中,诺瓦利斯笔下的“蓝花”是现象级的。它在不断地移动中变形,成为无尽的远方、无息的追求;它成为智慧的提炼、灵魂的欢欣;它成为绵长的痛、永恒的爱。
从花神到花、从花到花园,这是一个从释放到聚拢的过程。花的世界无限邈远。
▲ 公元一世纪罗马湿壁画《花神芙罗拉》,发现于庞贝古城附近的斯塔比伊古城
塔楼
塔楼是西方文学与艺术中的一个常见意象。
从神圣文本到世俗文学,巴别塔一直是混沌和罪恶的象征。在《声音》这首诗里,背对高塔般庞杂混乱的诗歌传统,波德莱尔听从了那曲来自塞壬的迷人召唤,开启了一段未知的梦境之旅,在诅咒和困境里走出了法语现代诗的沙漠和海洋。
德国女作家霍斯豪夫在博登湖边的中世纪塔楼,散开她的长发,任其在空中飞舞恣肆。现实与幻想,哪个才是诗歌的真实?
《塔楼》是叶芝晚年最重要的诗集,诗人通过该书中的《塔楼》《内战时期的沉思》《黑塔楼》等诗对塔楼意象的沉思,为自己一生的文学和政治事业铸造着最后的故乡和墓志铭。
▲叶芝诗集《塔楼》1928年初版本封面
葡萄酒
酿酒的季节,是诗人的季节。
这么说并不为过:如果没有葡萄酒,就没有伟大的古希腊悲剧,就没有诗人中的诗人哈菲兹,就没有在有限中寻觅无限的歌德,也没有在生活中开启盛大饮宴的兰波。
伊朗高原的本土诗人关于葡萄酒的丰富玄思与诗思,七个多世纪以来持续滋养着全世界人们的舌头与心灵。
从歌德到荷尔德林,从里尔克到策兰,德语诗歌中独特的“哀歌兼赞歌”特征,与葡萄酒背后的两希渊源关系密切。诗人由此成为先知、祭司,游走在“人”与“神”之间,在神灵缺席的时代将神光重新引入黑暗的大地。
以醉舟自比的诗人酒入豪肠,在暴风雨肆虐的海上如醉汉般失控舞蹈,直至散架。这场酒后的海难于兰波而言无异于诗神的祝福,肉身崩裂后的他得以重回母体,在缪斯的子宫里享尽诗的羊水滋养。
▲ 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画家劳伦斯·阿尔玛–塔德玛爵士作于1871年的油画《酒神节》
玫瑰
玫瑰是欧洲文学中的常客,它既是纯净透明的,又是暧昧不皦的,它既是奋不顾身的爱的付出,又是蜇人心痛的爱的苦楚。它丰富的象征意义,引来无数诗人如蜜蜂般从中采集花蜜。它也成为许多人幸福或痛苦的原因。
在英国文学史上,莎士比亚是当仁不让的玫瑰诗人。他的商籁中上演着犬蔷薇与大马士革玫瑰之战,也上演着红玫瑰与白玫瑰之战,同时还隐藏都铎王朝一段惊人的政治阴谋。
而在德语文学中的玫瑰诗人里尔克漂泊的一生中,玫瑰也扮演着重要角色。无论是晚年一蹴而就写成的《致俄耳甫斯的十四行诗》,还是法语诗集《玫瑰集》,甚至是那如谜般的墓志铭,玫瑰都长久地绽放,吐纳着芬芳。
到了法国诗人奈瓦尔那首咏叹了“从摇篮到棺木”的爱情的十四行诗中,玫瑰甚至迷失了她的身份:“她手执的玫瑰,是域外的玫瑰。”
▲15世纪法国手稿《红白玫瑰丛中编织花环的少女》
天鹅
高贵、雍容、沉静、温和……天鹅常常是“优雅”的代名词。然而不仅如此——在古希腊神话中,躺在丽达怀中的他也是欲望、是宿命;在北欧神话中,脱下羽衣后的她可以变回绝美的少女,而重新披戴羽衣后,又能化为处女战士飞向战场。
同时,这绝美的鸟儿也是诗人的象征——是晦涩的马拉美,曾被冰川围困,无力吟唱;是以诗为存在的荷尔德林,一头扎进神圣的湖水中;是克洛岱尔笔下那可以在神的荣光照耀下诞生的天使,也是海涅歌中那坠入永恒黯淡的夜之绝唱。
▲丹麦欧登塞市安徒生博物馆中的油画《丑小鸭》
头颅
“头颅”是虚空派Vanitas中的主要意象之一,它时时警诫着人:勿忘终有一死,同时也在劝诫人们要“把握今朝”,并隐约指向超越生死、永恒而坚实的天堂。
头颅是爱尔兰作家贝克特穷其半生所追求的那个可以思考生死和存在的“极度萎缩的空间”,是虚无主义者面对一个缺席的物质世界所能找到的支撑之一。
在奥地利诗人特拉克尔的笔下,那颗神奇的“未生者的头颅”中凝聚了时代的整体困惑,也闪耀出奇特的银色光芒。
施洗者约翰被砍下的头颅是莎乐美故事的核心意象,是情欲、死亡与重生的角力之地。现任桂冠诗人卡萝尔·杜菲的《莎乐美》精彩地重塑了约翰和莎乐美的面容。
头颅是闭合的,也是开放的。头颅中有黑暗和困惑,却也有缝隙和光束。一切,不过一步之遥。
▲《莎乐美》(局部),提香·韦切利奥约1515年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