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0月30日凌晨3点09分,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当代心脏病学之父、中国介入心脏病学奠基人、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终身荣誉教授、上海市心血管病研究所名誉所长陈灏珠院士在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逝世,享年96岁。
我们有幸通过《拓医学路 逐中国梦:陈灏珠传》记录下陈灏珠院士的传奇人生、闪耀的人格魅力和卓越的贡献,弘扬他高瞻远瞩、开拓创新的科学精神和舍身奋斗的奋斗精神,以此为他的医学事业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这本书,已然成为我们默默缅怀院士的一部作品,我们透过书中交织的文字、照片和音频,探寻陈院士不断攀登、不断追求的身影,每每感动不已、钦佩之至。
这里分享的是《拓医学路 逐中国梦:陈灏珠传》一书中的精彩片段,使读者从中领略一代医学大师的风范,从而有所传承、有所收获。我们更希望读完本书的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人生理想,并为之奋斗终身!
陈灏珠与同事和学生合影
上图:葛均波、陈灏珠、陈瑞珍、舒先红;
下图:樊冰、宫剑滨、魏盟、陈灏珠、何梅先、李远方
教学是陈灏珠70年医、教、研职业生涯中另一个浓墨重彩的篇章。他以精深渊博的知识、深入浅出的讲授、循循善诱的态度、平易近人的关怀,引导了一代又一代青年学子步入救死扶伤的神圣殿堂。他对学习的要求十分严格、仔细,却从不居高自傲,反而欢迎不同意见,提倡教学相长。他的特色教学和人格魅力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身边的年轻医生,传承中华医学优良传统,树立大医精诚的远大志向!
无论是知名的心脏病学专家、各地心血管专科的学科带头人,还是在边远山区的普通基层医生队伍中,抑或是还在学校求知求新的医学生群体中,有不少是陈灏珠的学生。在70年执教生涯中,他亲自培养了博士后3位、博士研究生52位、硕士研究生24位,上过的教学和实验课不胜枚举且专业涉及广泛,举办过的全国或国际各类培训班不计其数,在中山医院和上海市心血管病研究所进修的心内科医生无不听过他的英语查房和病例讨论,更不用说那些被他所编写的各类专著和教科书所惠及的莘莘学子了。
“教学要有特色,学生才记得住”
医学学习有着大量需要背诵的内容,而且大都非常冗长,有时又枯燥乏味。在刚开始教学的时候,陈灏珠总是问自己一个同样的问题:“怎样教才能深入浅出地使学生们都记住呢?”他回忆起自己学习的时候,每当老师用一些类比或者讲一些笑话时,课后自己的记忆时间总能更长一些。因此,就想将一些艺术人文的手段融进教学里,恰好他从小喜欢中国古典文学,正好可以兼顾兴趣与教学,一举两得。于是,他尝试着将音乐、成语、类比、绘画等一系列素材融入自己的讲学里,没想到得到了学生们的一致好评,开辟了自己独特的“人文教学法”。
例如,他在讲授心脏听诊时,以模仿心音和心脏杂音的声音来配合讲课,给学生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在讲授心电图学时,以常用的成语“针锋相对,电轴右偏”“背道而驰,电轴左偏”等来描述一些心电图的变化特点,使学生易于记忆;在需要手绘人体器官或者解剖图时,还会组织大家比比谁画得更逼真,等等。本来枯燥乏味的课程,经过他一讲,就变得生动有趣起来,许多学生时隔几十年都还记忆犹新。……
陈灏珠每周都用英语查病房,带教年轻医师。
除了人文教学外,陈灏珠授课的另一大特色就是英语查病房。为了提高低年资医师的专业英语水平,陈灏珠从担任上海市心血管病研究所所长开始,就一直重视医生加强英文的继续学习,为此,他一直坚持每周一次完全使用英语查病房。他还鼓励下级医生用英语汇报病史,研究生临场做口译等。这样既可以提高临床业务水平,又可以提高专业外语水平。“目前提供最大信息量的语种是英语,90%以上的医学文献是用英文报道的,国际会议中使用最多的语种也是英语,因此临床医生学习第一外语时选择英文最为有用,能自由阅读英语文献,畅顺交流,也等于有了一双自由飞翔的翅膀。如果自己满腹经纶,不能很好地表达,无法和国内外同行交流,那就有点太可惜了。”
陈灏珠的查房日程风雨无阻。每到这一天,他会早早地来到病房,整个过程常常会延续到中午12点以后,更有好几次错过了午饭时间。在查房的过程中,陈灏珠从不限制来观摩听讲的医生数量,除了负责的主治医师、住院医师外,连病房里其他的教授、进修医师、实习医生也都会来列席旁听,因此常常爆满,病床边被围得满满当当。连病人都会开玩笑地对他说:“陈院士你一查房,我就好像明星一样受关注咧!”
“我对待每个学生都要认真负责”
陈灏珠与人为善、温文尔雅,对待学生的工作、学习从来没有锋利的言语;而学生从他平等如朋友般的交谈中,感觉到的却是老师治学的严谨。他首先要求每位学生都要有扎实的临床基本功,包括最基础的如何接触病人,采集病史,全面的体格检查和对诊断试验的选择能力。
一位他的硕士研究生曾说:“老师要求每位学生都认真书写大病历,练好临床基本功。即使他的有些学生在考上研究生前,已经有了相当长的临床经验,导师还要手把手亲自‘传帮带’。”
其次是临床综合分析的思维和判断能力的培养。陈灏珠曾说:“临床思维是应用已掌握的医学理论知识和临床经验,结合患者的临床资料进行综合分析、逻辑推理,从错综复杂的线索中去伪存真、去粗取精,找出主要矛盾,并加以解决的过程,也是找准临床问题,做出决策的必备条件。作为我的学生,这是必须要学习具备的素质。”
再次是在学生对待病人的过程中要求学生必须对患者有责任心,以患者为中心去考虑问题。许多心血管疾病的发生与心理、精神因素有关,而且患者在患病后对疾病的认识和心态会影响其病情及预后。因此,要了解患者对自己疾病的想法和忧虑所在,还要了解患者的社会状况、经济情况和家庭负担。与不同性格的患者顺利沟通,交流思想,从而发现患者在心理上存在的问题,并帮助解决,这也是治病的一部分,也是一个医生所必须具备的素养。他常告诉学生,前辈教授最看重的是什么东西?他们流传下来最珍贵的是什么?那就是他们身体力行,尊重每个患者,想他们所想,及他们所及。
最后是对于每位学生的研究成果都严格把关。上海市心血管病研究所副所长舒先红教授谈起自己的导师时曾说:“我的成就与导师的辛勤指导和严格要求是分不开的。我的第一篇学术论文从设计、统计分析、结果解释到讨论,每一步导师都亲自过问,成文后的英文稿和中文稿,他又认真、细致地帮助修改。所有这些对我后来的科研工作有着良好而深远的影响,也为我后来在学术上培养青年医师做出了榜样。他刻苦认真的工作和学习态度给我的印象是深刻的,他是学生和下级医师的严师,许多人都在他的潜移默化中养成了一丝不苟的作风。”
曾任中山医院副院长的姜愣教授在写一篇病例报道时,起初抄录了一段爱不释手的文句,写入论文中。陈灏珠看后,做了大量的删改,并语重心长地对她说:“论文要写自己的东西,描述自己的发现,总结自己的经验。千万不要拷贝别人的东西。”对于学生或他的下级医师在他指导下撰写的学术论文,他总坚持学生自己为第一作者署名,他自己则放在最后。正是陈灏珠优良的学术道德,追求学术的真、善、美,让跟随他的学生觉得受益匪浅,并在各自的领域继续传播这种严谨的治学作风。
2009年8月,陈灏珠亲笔回信解答同行年轻医生提出的问题。
除了督促学生严谨勤勉治学外,陈灏珠对于学生提出的问题、交来的稿件也都是“来稿必回”。对待学生的稿件,他总是自己动手,反复修改,连汉字简化、标点符号都力求符合规范。学生收到的回稿都很及时,上面总会有密密麻麻的红色蝇头批注,里面还有他最中肯的建议和意见,字迹工整、一丝不苟。有时候,一篇论文要来来回回修改三四轮。
20世纪90年代以后,除了博士生、硕士生以及上海市心血管病研究所年轻医生的论文稿件外,陈灏珠还经常收到全国各地的医生寄来请他指正的学术论文,或请教心血管病诊断和治疗问题;一些患者也慕名写信或电话求教。虽然,这些额外的工作使他更为辛苦和忙碌,但他总是认真对待,及时答复每封来信。他的学生觉得老师太过费心,一些边远地区医生寄来的论文欠缺较多,从设计、方法到分析每个步骤均需要推敲修改,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其实这种繁重的工作交给学生就可以了,可他总是事必躬行。后来,收到的求教来信越来越多,他答复多,收到的更多,加之他年事已高,实在无暇一一亲自回复,才答应让学生帮忙答复一部分。
“我希望我的学生们都比我厉害”
2015年,学生们曾为陈灏珠举行了从医执教科研66周年纪念活动,大家从世界各地纷纷赶来为老师庆祝,实在不能到场的也录制了视频表达心意。活动上,91岁的陈灏珠看着现场和视频里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听他们细数与自己过往的小事,汇报而今在各自岗位上所取得的成就,笑得合不拢嘴。他说:“我真心希望我的学生们都比我厉害,希望他们能为中国医学发展做出更大的贡献,没有比这更让我高兴的事情了!”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在陈灏珠所培养的众多学生中,涌现了姜楞、葛均波、魏盟、舒先红等一批知名的心脏病学专家。
姜楞是陈灏珠最得意的学生之一。
1963年,她从上海第一医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中山医院由林兆耆教授直接领导的肝癌病组担当住院医师。1976年被重新分配到心内科当主治医生。姜楞在大学里学的是俄语,陈灏珠为了让她之后有更为宽广的发展舞台,不断给她“压担子”锻炼英语能力,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帮助她修改国外医学译文稿,让她在各种场合练习即席口译能力,使她最终在改革开放后第一次全国选拔出国留学考试中以雄厚的实力取胜。姜楞于80年代初期赴美国哈佛大学麻省总医院进修,跟随国际著名心脏超声专家韦曼(Arthur E. Weyman)教授学习进修两年。回国的那天,陈灏珠还亲自到机场迎接她,恭喜她学成回国。1989年,她被破格晋升为教授,陈灏珠作为指导老师获得中山医院颁发的“伯乐奖”。在老师的支持和鼓励下,姜楞将在美国所学运用到工作,创立了中山医院心脏超声诊断室,在国内率先引进和开展心脏多普勒和彩色多普勒、无创性测定肺高压、经左心导管心脏超声造影、心肌灌注超声显像、食管超声心动图等全新的先进技术,多次获得市科委和卫生部的奖励。在此期间,她还担任卫生部心血管专家咨询委员会副主任和全国心血管病防治领导小组副组长,并任中山医院副院长一职。但凡工作中有任何烦心事,姜楞都会向陈灏珠倾诉,她在回忆中写道:“陈所长总是心平气和地给我做分析,主张求大同存小异、扬长避短。他还用郑板桥的‘难得糊涂’劝我,甚至还风趣地劝我去学‘太极拳’。在我的记忆中,我从未见过他对谁发过一次脾气。”……
在一次国际会议中,陈灏珠与学生姜楞相遇并合影。
葛均波无疑是陈灏珠学生中的杰出代表。他从小就有做一名好医生的梦想。
在山东医科大学求学时,是陈灏珠主编的《心脏导管术的临床应用》一书将其领入了崭新的心导管世界。
1988年,他顺利考取上海医科大学心内科博士研究生,由陈灏珠与姜楞共同带教。葛均波在回忆中这样写道:“那是一段激动人心的岁月,中山医院心内科和上海市心血管病研究所在陈灏珠老师等前辈的带领下,正书写着一个个辉煌和动人的故事。在这里,每天都有新鲜事发生,面对着应接不暇的新技术、新信息、新思想,我像海绵吸水一样努力地学习。特别是陈灏珠老师每周一次的例行英语查房,于我而言是极好的学习机会。我总是挤在查房队伍的前排,认真地记下陈老师的每句话和每个动作,这些精辟的思想和高尚的医风,对我以后的人生起到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1990年,在教育部安排下,葛均波被派往德国美因兹大学作为联合培养的博士研究生进行学习。1993年,他在获得美因兹大学医学院医学博士学位后,经国家教委及中国驻联邦德国大使馆批准,继续留在德国深造。他跟随其导师艾贝尔教授到埃森(Essen)大学医学院完成博士后研究,并以极大的兴趣参与到心血管内超声的基础理论与临床应用研究,期间在国外重要学术刊物上发表多篇学术论文。1995年,他被聘为埃森大学医学院心内科血管内超声室主任。
就在葛均波取得令国际同行瞩目的成绩之时,陈灏珠鼓励他多做临床工作并邀请他回国,希望他作为领军人物回归上海市心血管病研究所团队。“我觉得是带着自己的所学所悟回家的时候了。”
1999年,葛均波放弃了德国优越的工作条件,携妻子与一双儿女回到祖国,受聘为中山医院和上海市心血管病研究所的心内科副主任、心导管室主任、博士生导师、上海市心血管病研究所副所长和长江计划特聘教授。他回到上海市心血管病研究所后,不辱使命,勇于开拓,不断做出开创性成果。2009年,在陈灏珠的支持下,葛均波接过了上海市心血管病研究所所长的接力棒,带领上海市心血管病研究所团队在未来的岁月中再创辉煌。2011年,他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上海市心血管病研究所也成了国内唯一一个拥有两位院士的心血管病医学中心。
葛均波曾在感言中对陈灏珠说:“每一天,无论您是否意识到,您都在改变着学生的生活。”他知道老师喜欢中国古典文学,还特别写了一首小诗表达感谢:
感念恩师陈灏珠
桃李不言蹊自成,恩师教诲浦江畔。
临床教学勤科研,八十春秋为楷范。
冠造超声心导管,一腔热血献杏坛。
医教兴国代代传,中山心研谱诗篇。
1994年,陈灏珠在出席美国心脏病学院第43次学术年会期间,向该院院长Dr. S. L. Weinberg赠送《实用心脏病学》,中间为同期与会的在德国进修的葛均波。
2019年,陈灏珠与葛均波在“沪滇心血管内科新进展培训班”结业仪式上亲切交谈。
1993年9月,葛均波回信汇报自己被提名为博士生导师的喜讯,并表示将回国展示德国血管内超声新技术。
在2018年中山医院“终身荣誉教授”颁奖礼上,陈灏珠的学生和同事纷纷向他表达了多年深藏在心底的钦佩之情。
钱菊英教授(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副院长、心内科副主任、上海心血管病临床医学中心副主任):
陈老师勇于创新、不断学习、严谨踏实、一丝不苟、淡泊名利的大家风范一直是我学习的榜样,他一切为了病人的医者仁心也激励着我们努力成为病人心目中的好医生。
舒先红教授(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心内科主任医师、心脏超声诊断室主任、上海市心血管病研究所副所长):
陈老师医术精湛,医德高尚,儒雅谦逊,虚怀若谷,严谨执教,坚持创新。他的言传身教激励我不忘初心,勤奋进取,做一名好医生、好教师!
王春生教授(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心外科主任):
陈院士那种持之以恒、积极向上的精神,以及一个医学家对简朴的生活与高尚思想的信仰和博爱的内心,感染着身边所有的医务工作者。
陈瑞珍教授(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心内科主任医师):
陈老师使我感受最深的是他的“五心”:实干创新,潜心做学问;德高医精,全心为病人;著书立说,精心育英才;参政议政,忠心效国家;胸怀坦荡,诚心待他人。他的仁心仁术、大医风范是我人生的灯塔,努力的方向。幸得恩师,终身受益!
金雪娟副研究员(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心流行病学副研究员):
陈院士用他的率先垂范诠释了什么是一位医学大家的奉献与担当,什么是一位科学家的“勤学获新知、深思萌创意、实干出成果”,什么是一位导师的“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逐光而行,陈院士始终是我学习的楷模。
陈允钦主治医师(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心内科副主任医师):
陈院士是我们敬爱的导师,他治病救人大医精诚,教书育人孜孜不倦,科研工作严谨求实。作为学生,我们耳濡目染,受益无穷。
2017年,陈灏珠与钱菊英在第十一届东方心脏病学会议上商讨学术问题。
1989年3月,赴美留学的学生舒乃华致信陈灏珠汇报近况。
1992年1月,赴美留学的学生袁卫龙致信陈灏珠汇报近况。
1998年7月,陈灏珠致信欢迎舒先红回国工作。
2001年1月,王威琪致信陈灏珠推辞担任《上海医学影像》名誉主任委员,执学生礼。
学生熊丁丁写给陈灏珠的贺卡,从回信中可以看到陈灏珠每年都会给学生寄送亲笔书写的贺卡,从不间断。
“光阴似箭,年华似水,从战火硝烟到建国图强,斑斓的人生,在点滴的文字中化作永恒”——这句话是为陈院士传记拍摄的短片中的一段,今天再读,那句“化作永恒”令人感慨万千。这在悲痛之中,令人有些许安慰的是,陈院士以书的形式给我们留下了永恒的人性的光辉,将会在未来的岁月,给后辈以持续的精神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