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介入乡村振兴需要漫长耕植——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的启示

已经废弃的露天相扑场

今年的日本“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是历届活动中中国艺术家参展人数最多的一届，马岩松的《镜池（清津峡观景隧道改造项目）》更是备受瞩目，成为本年度越后妻有艺术之旅的打卡胜地。

声名鹊起的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从一开始就不是一项纯粹的当代艺术活动。1990年代中后期，日本经济发展停滞倒退，使原本就已“空心化”的乡村面临更多困境。新泻县位于日本首都东京西北方向600多公里，这个被川端康成称为“雪国”的美丽乡村，却也因每年长达六个月的冬季大雪而显得更为孤立无援。1996年，新泻县政府筹备资金，邀请出生于新泻县的知名策展人北川富朗参与地区建设，希望通过艺术的力量带动乡村振兴。

北川富朗使用该地区在战国时期的古名“越后国”和“妻有庄”为这一艺术乡建活动命名，在四年后的2000年举办了第一届“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截至今年，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已成功举办了7次，并逐渐成为全球最富盛名的艺术复兴乡村的实践样本。

因此，当本届活动中的“中国创造”成为国内各大平台的报道热点时，我们或许更应该将越后妻有在中国艺术界与民众中升温的背景，追溯到十八大以来艺术乡建的日益兴盛。2016年7月，住房城乡建设部、国家发展改革委、财政部联合发布《关于开展特色小镇培育工作的通知》，提出到2020年要培育1000个左右的特色小镇。建设“美丽乡村”和“特色小镇”已不再只是艺术家或文化人的情怀，而成为与国家未来经济发展高度相关的重大战略举措。

里山当代美术馆，地面是画出来的“蓝天倒影”，一到阴天就露了馅

乡村振兴是一个全世界都在面对和尝试解决的难题，而在成为全球典范案例的越后妻有的光环之下，常常被忽略的却是这20多年来漫长的耕植过程。

在第一届大地艺术祭筹备的四年间，北川富朗花了大量的时间与当地人进行深入的沟通和交流，希望他们也能成为这一活动的主体，促使他们对艺术作品的展示形成“共通的认知”。一个非常有名的例子，就是由艺术家夫妇伊利亚·卡巴科夫和艾米莉亚创作的“稻田”。这个作品所在的稻田位于斜坡之上，离火车站很近，是越后妻有最著名的常设作品之一。年迈的稻田主人福岛先生一开始是拒绝出借自己的土地展示作品的，在北川先生和艺术家持续的沟通下，福岛先生开始理解艺术展的用心，尤其当他知道卡巴科夫家族在莫斯科作为流放农民的历史后，真正朴素互通的“人”之间的共情得以建立起来，这也成为作品被创造与实现的根基。

北川富朗曾表示，建立当地人与艺术家之间的联系与合作，对于实现这个项目的愿景是至关重要的。这是使艺术实践被当地人接受，也接受当地人的一个过程——在这个生生不息的艺术耕种的循环中，当地农民逐渐加入到艺术的创作和艺术节的筹备运作中，成为创作者、组织者和接待者。农民和艺术家共同定义了艺术实践对于乡村生活的意义，艺术不再只是吸引游客的手段，更是地方生活重建的有机组成部分。

电车上看到的越后妻有

在越后妻有的艺术乡建案例中，我们还应当关注在“大地艺术”的创造之外，同步进行的“去景观化”的努力。从筹备期开始，北川富朗就没有选择集中展览的方式，而是有意将艺术家的作品尽可能分散在乡村的各个角落，扎根在土地上。这样的设置除了创造出艺术家与农民的连接，也使得游览者必须在乡村停留、深入，有更多与当地人、与土地乡野相遇的机会。另一项非常值得借鉴的举措是，北川先生为这个项目建立了一个多元共生的主体结构——除了艺术家与当地人以外，该项目在东京建立的“小蛇队”志愿组织吸纳了大量对乡村或艺术感兴趣的城市居民。这些都市志愿者通过加入乡村艺术的共建循环，成为了乡村振兴的建设者之一，而不只是乡村的观赏者和消费者。与此同时，设立在东京代官山的机构据点，也成为这些都市志愿者持续向都市居民引介乡村生活的窗口。

里山当代美术馆作品《新泻县的土》

艺术不是万能的，这是很多怀抱理想振兴乡村的艺术家们必须保有的理性认识。但艺术可以开启新的连接，促进社群间的共融，激发乡村生活的活力。除了艺术实践之外，越后妻有艺术项目还在第二届时开始建立“松代梯田银行”，每年在插秧和收获两个农忙时节，接纳都市人来村里参与农耕，并回报以珍贵的“新泻县稻米”作为“银行分红”。这样的实践或许很难马上解决农村劳力短缺的困境，但它所示范的是这样一种努力：通过艺术的平台，搭建都市与乡村平等互助的连结。这也许比那些作为现代消费文化衍生品的乡村改建，更靠近乡村振兴的涵义；而一个被尊重和体认的乡村，也才有可能成为艺术创造和文化反思的精神资源。

卡巴科夫夫妇创作的《稻田》

北川富朗曾表示，艺术祭的初衷是为了村落中“爷爷奶奶们的微笑”，这些真挚的微笑和热情的招待笔者在越后妻有游览时一再遇到，在拘谨冷漠的日本显得格外珍贵和温暖。同时北川先生也说，20多年远远没有达到目标，当地人刚刚能站起来，要使他们能自己走，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或许，对于国内前赴后继的艺术乡建实验来说，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真的不是一针兴奋剂，而更是让人三思的镇静剂。（作者系上海艺术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作者：吴筱燕
编辑：王秋童
责任编辑：任思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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