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伟:挹浪日本海

2018-05-21信息快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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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有文章写日本北海道和“白色恋人”,不禁回想起多年前的日本之行。那时,妻子在日本的求学生活行将结束,我东渡参加她的毕业典礼,于是有了一次难得的“自由行”机会。

妻子负笈日本六年,除了在东京和大阪之间来回过几次,又跟着民宿的主人 (一对十分友华的老夫妻) 去过曾举办冬奥会的长野县,居然没有闲暇去看看日本的名胜———为了让妻子弥补这一缺憾,当然也为了让我自己能深度见识一下日本,而不是只在东京、大阪浮光掠景一下,我们商定去几个地方好好游览一番。

正巧那段时间读到一本收入“书虫丛书”的随笔集,作者陈平原写到在日本讲学时,曾与文友同游日本“三景”之一的天桥立 (另外两景,一是广岛的宫岛,一是宫城的松岛,都是著名的海滨风景区),又顺便观赏了邻近的出石小城,而那两个地方,又恰在我十分向往的日本海沿岸。所以,我就在电邮中和妻子定了这两个地方。后来妻子告诉我,她向那对日本老夫妻打听去天桥立、出石的路径,对方十分惊讶她怎么会知道并想去那里的,因为即使是京都和阪神一带的日本人,也很少去过那么偏远的地方 (其实天桥立还在京都府,出石城属于兵库县,只不过它们都远远地待在这两个府、县的最北端)。

那年3月20日,就在美军开始攻打伊拉克的当日 (中国那时候开始发生SARS了),我飞到了关西机场。次日上午,到京都市内的名校———同志社大学,参加妻子的毕业典礼;中午以后,分别到御苑和南禅寺走走。第三天上午9点多,我们从京都出发,乘坐火车穿越保津峡 (在京都岚山周恩来诗碑附近,可以凭栏远眺保津峡风光,两岸青山夹着一条在磊磊巨石中穿行的清流,4、5月间还是观赏樱花的好去处,可惜我们路经的时候,樱花正含苞待放),一路北行奔向日本海。火车连续出没于山间的隧道,在重见天日的短暂时刻,可以见到保津峡深处的景色,那里寂无人烟,川边的山虽然不高,但多峻立对峙,有点森然的感觉。

中午时分抵达天桥立所在的宫津市,车站的站厅比起国内一些小城气派的火车站,似乎平常得很。出站便是城区的街道,建筑大多是平房或者二三层的小楼,因为是游览胜地 (除了风景外,还有温泉),街边多售卖各种手信的小店,货品自有日本特色的精致。许多店家都有烤多春鱼卖,一条条地搁在铁网上烤熟了,用竹签插着,一把把地杵在那里,飘出诱人的香气。

因为预订的旅馆要到下午3点以后才能入住,又好在行李不多,一肩即走也不累赘,我们便决定先去海边看著名的天桥立———一座真正天造地设的“天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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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桥立的所在地原是一个深深的海湾,名宫津湾。由于湾内的回波与外海的海浪在湾口相遇,相互激荡,水中的泥沙积淀下来,长年累月就形成了一道长3000多米、宽窄在40到100米之间的天然海堤,原来的海湾变成了仅靠头尾几条窄窄的水道联通外海的内湖。在这座“天桥”上,人工种植了据称总数达8000多株的松树,因为很有些年岁了,这些松树已经虬枝撑天,有的树干广至一人难以合抱。

漫步天桥立,徜徉沙堤古松间,海风劲鼓,松涛阵阵,自有一番难得的畅快。纵目望去,能远眺浩瀚的日本海和连绵不断的近海群山;走近沙滩,又能细观外海的海浪,层层地在细洁的沙滩上泛起最后一阵浪花。“天桥”之上,还零星有一些茅庐般的建筑,有简单供奉着的神像 (一旁自有汲自井中的清水,用长把的竹勺舀起,即可漱口洗手,清心参拜)。虽然是游览胜地,但游人并不多,倒是有几个当地的孩子,在那里骑着单车迅驰。

花两三个小时从南往北走完了天桥立,仿佛凌波渡海而来。海湾的这一边,仍然是热闹的市镇,又有石阶可拾级而上半山的庙宇。山腰还有一处可以俯瞰“天桥”全貌的平台,据说到了那上面,人应该背过身去,弯腰低首,从自己的胯下倒看天桥立,便能体会一番天地倒悬的意境———蓝天幻化作碧海,而海水又换位为云天。因为要赶回南边镇上办理旅馆登记手续,我们没有上山,很快折回,眼看着成群结队的日本人兴致勃勃地向山上赶,要去亲身感受倒悬的“天桥”。回程时,我们乘坐游艇,在平静的内湖风驰车掣,不到20分钟,就回到了宫津城内。遂直趋下榻的温泉旅馆,它有个很中国、很出世的名字———文殊庄。

文殊庄规模不大,也就两层,跟周围的民居在外观上没有太大的差别。不知为什么取了个菩萨的名字作名称。入得庄门的第一件事,却是脱鞋子。原来这家温泉旅馆,完完全全是和式的,连大堂和走廊都是厚实的木板铺地,住客来来往往,人脚一双拖鞋,并且大都穿着宽袍大袖的“悠加达”(日式浴衣)。

我们的房间在二楼,除了近门处的一个墙角有两把小小的沙发椅、显然是为了迁就“现代化”的生活之外,室内“家徒四壁”,显得十分空灵。不算一张方几和一个小桌案,所有的东西都归拾在移门背后的壁橱里。房间的面积大概有十几帖 (每帖就是一张榻榻米的大小,约为两平方米),有一排朝着日本海方向的长窗。推开木格纸糊的内窗,隔着玻璃望出去,近处就是那条连通天桥立内湖的运河,一有快艇突突地驰过,两条呈八字展开的水线,就在一二十米宽的河道里鼓荡。运河对岸是一片树林,密密的枝丫遮挡住了日本海的风景,但依然能够感受到海上天空的那种寥廓。

既然来到了温泉旅馆,泡一泡温泉总是头一桩要享受的事情。卸下行装,我们也赶紧换上了“悠加达”,下楼进入温泉池。温泉池不是游泳池,并非男女混入,而是各分东西。冲洗一番完了,我便蹚进了热气腾腾的温泉池,撩水往身上泼,待身体适应了水温,才靠着池沿坐下去,把整个身子全部泡进了暖暖的水中。我感到刚才在天桥立海边领略的海风的寒意,很快被温泉水一点点地逼出来,随着氤氲的水汽散开去;舒展开的四肢在略带点混浊的水中轻轻地飘浮,微微有种腾云般的舒畅。

隔着巨大的玻璃,看到室外的小天井里,老竹搭架的茅棚之下,还有个充满野趣的小池子,以鹅卵石围边,池中错落垒着几块磨光了楞角的大石,自然形成伸入水中的石阶,可坐可卧。于是,顾不得三月的春寒,推门而出,以天体之姿走进自然。泡在温泉中仰首坐“井”观天的时候,不禁想起1994年夏末去黄山时,在北坡松谷庵附近的翡翠池中畅游,躲到巨石后面换上干衣时,也曾无所遮掩地在青山绿水中,体验了几分钟展露“天体”的放纵。

直到感到肚中有点饥饿,夜幕也悄悄降临,才懒懒地走出温泉,重新冲洗几下,穿衣上身,出来与妻子会合。回到房间后不久,身穿和服的服务员就来敲门。她双膝跪坐着,在正中那张长方形的小桌案上,布下两副碗筷 (这时候,日式的男尊女卑就显露出来了:我和妻子不是面对面各占桌案的一条长边,我是正中主座,而妻子只能局促在侧面的短边,随即服务员又返回门口,把晚餐用宽大的托盘盛着端上桌来,然后一件件摆开,那上面立刻就琳琅满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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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预订的晚餐是日式海鲜火锅,计有产自日本海的长脚蟹三只,俱已分拆开来,分别供烤、涮和生吃。那比拳头还略大点的蟹斗,盛着晶亮的白色蟹肉和桔红色蟹膏,形成诱人的对比;而长长的蟹脚,更以其饱满厚实,调动着人的胃口。我和妻子面前一人一座泥胎炭火小炉,上置小陶锅,锅内以豆腐、白菜及海鲜杂拌同煮的汤汁很快沸滚,腾腾地冒着热气;一旁又有上蒙铁网片的烤炉,炭火微红。我们各自归位,盘腿坐下,很快“开动”起来,或涮或烤,或者径直用筷子把螯中蟹肉一点点剔出来,轻蘸酱油芥末,送入口中,体验那罕有的新鲜爽口的微甜。

既得美食,转思佳酿。于是,请服务员端来一瓶冰镇过的清酒 (喜欢那种用磨砂白玻璃做的长颈瓶,手感特别舒爽)。摆下两只素朴的小瓷杯,各自斟满,三指提起,细酌慢抿,丝丝缕缕清凉一直渗透到胸口,很快平衡了由火锅弥漫出来的燥热,令人顿生神清气爽之感。

就这样不紧不慢地享用着日本海的馈赠。转头端详妻子,但见她已有几分不胜酒力的样子,两颊有点绯红了。

作者:王伟

编辑:范菁

责任编辑:舒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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