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瓯柑胜羚羊

2018-06-22信息快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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瓯柑种在三垟湿地的“水墩墩”上。水墩墩是当地人对湖中小岛的土称。 “风暖橘洲香”, “落日放舟寻橘浦”,温州的柑橘历来跟水在一起。谷雨前后,瓯柑开花,水岸青林,喷雪可闻。看柑子花,也是去看在水一方的故人。

去岁的瓯柑还在眼前。这些柑子是我照老办法贮藏:放入陶缸,参差摆放,用松枝遮盖缸口。刚离枝的柑子,青中晕了黄,似一抹秋光潜进了碧潭。到了年底,通体被黄色渗透打亮。年一过,那层浮光一收,一个个软绵绵,皱呆呆的,像锦囊——收纳时光的锦囊。打开,里面藏了一窝的琥珀仔,最初的苦酸变成了甜,留在舌根的一点苦,恰到清味。若不嫌牵强附会,苦尽甘来,是自然载道于一枚柑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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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浦风起,花与人,素面相见。蓦然回首,眼前的柑子已是千年身。一株草木从时间中成功突围,叶脉似青瓷冰裂,那些被时光封印的风华从罅隙处一朵一朵冒出来。

清梁章钜《浪迹续谈》载: “永嘉之柑,俗谓之瓯柑,其贩至京师者,则谓之春橘,自唐宋即著名。”

永嘉是温州的旧称。“瓯”是温州的地域形状, 《山海经·海内南经》称 “瓯居海中”;温州古属 “东瓯国”。方物随 “瓯”姓,是血脉的认同,更有一种情结。温人谁不养于这一枚柑子呢?

呼 “春橘”,一个果子的个性已被说出。其实瓯柑可以存放到端午节,甚至更长的时间,温州民间有 “端午瓯柑胜羚羊”之说。与众不同,际遇自是不同。

唐高宗上元元年 (674),温州得名之始。这一年,温州柑橘列为贡品(据 《新唐书·地理志》)。温州的柑子在长安还执行了另一项任务。元林昉《柑子记》载: “唐开元,天子元夕会宰执、侍从,饷黄柑。既拜,赐怀其余以归,转相馈遗,号曰: ‘传柑’。”

瓯柑被天子选中,应该是体积大,贮藏到正月味道正好,物色又契合皇家气质。此外,还有一个原因是谐音文化起作用——柑谐音官,传柑是传官,赐福禄;橘谐音吉,寓意大吉大利。

传柑历朝相沿。清 《永嘉闻见录》载: “永嘉土产果品惟柑为最,以底平而圆者为上。岁例进贡,以备正月十五日传柑之用。九十月之间摘送县中,装桶封送至省,以为贡品。”

赞美瓯柑的诗,苏东坡的最佳。那柑不仅是美物,更是诗人自己。

东坡《次韵曾仲锡元日见寄》诗:

萧索东风两鬓华,年年幡胜剪宫花。愁闻塞曲吹芦管,喜见春盘得蓼芽。吾国旧供云泽米,君家新致雪坑茶。燕南异事真堪记,三寸黄柑擘永嘉。

元祐八年(1093)秋,苏轼外放河北定州,时年57岁,于他65岁的一生,已近尾声,却是二度遭迫害流放的开始。但这个乐天派的诗人,从不驻于愁,眨眼就看到了新机——蓼芽,继而想起云泽米,雪坑茶,最后说最该记的还是永嘉黄柑。说诗人言愁,不如说那 “三寸黄柑”恰是诗人向往的 “人间有味是清欢”。

东坡还有一首《答晋卿传柑》:

侍史传柑御座旁,人间草木尽无浆。寄与维摩三十颗,不知檐葡是余香。

写得恣意纵横,后两句更是奇枝逸出——给维摩诘寄去三十颗黄柑,如此一来,花中禅友的妙香也要排末位了。苏轼把 “三寸黄柑”置于禅宗的境界,那是真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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瓯柑列群橘之首,或许有一句话说得在理——“以予意之,温之学者由晋唐间未闻有杰然出而与天下敌者,至国朝始盛。至于今日,尤号为文物极盛处,岂亦天地光华秀杰不没之气来钟于此土,其余英遗液犹披草木者……”人杰地灵,万物同源。宋代是温州科举的辉煌时代,考中进士就有一千七百余人。

这句话的主人是韩彦直(1131—?),南宋抗金名将韩世忠的长子。1177年,韩彦直知温州。第二年,写了一部《橘录》,完整而系统地叙述了当时温州27种柑橘类果树,是世界上第一部柑橘类科学论著。

《橘录》中采摘条的文字很有意思,说采摘青柑第一天不能饮酒,储藏时也要远离酒气,以防伤了柑子。这人与果实的微妙尺度,也是自然的尺度。

“对面吴桥港,西山第一家。有林皆橘树,无水不荷花。”(叶适《西山》)这是《橘录》时期的温州。温州橘乡出《橘录》,是极其相配的事。在宋朝,一个地方长官执笔写一部《橘录》,或者《牡丹谱》,抑或是《荔枝谱》之类的著作,也是相配的事。

八百多年前的柑橘不可能与今天的瓯柑同。但正如韩彦直所说:“温最晚出,晚出而群橘尽废。物之变化出没,其浩不可考如此。”或许是一只蜜蜂,一只蝴蝶,一场西伯利亚的寒流,一叶青萍的微动,都可以改变柑橘的性情。这谁知道呢?但今天的瓯柑是史上温州黄柑的后裔则不容置疑。

《橘录》完成的那一年,叶适考中进士第二名。30年后,嘉定元年(1208)59岁的叶适因 “伪学党禁”被罢官,还乡后定居水心,著书授徒,建立事功学说理论体系,成就 “朱、陆、叶”鼎足之势。之余,还仿照“杨枝词”和 “竹枝词”创作 “橘枝词”,其实异名同体,是乡情触发一份别致的心思。——“蜜满房中金作皮,人家短日挂疏篱。判霜剪露装船去,不唱《杨枝》唱《橘枝》。”教于门外散学的童子,从此,这些橘枝词就成了风的诗。

清时,温州还是 “无数人家唱橘枝”。橘乡唱橘枝那是生活的 “好在”。可惜,此种风情早已遁入湖山,几个水墩墩已是瓯柑最后的原乡了。

作者:周吉敏  编辑:潘向黎  责任编辑:舒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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