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牺牲时我才五岁，日记是我与他跨越时空的唯一对话

▲《相摩日记选》

我父亲钱相摩烈士牺牲已经69年了，他生前写下的五十多万字的日记，是他留给我的一笔宝贵的精神遗产。日记真实地记述了他在党的教育培养下，从一名普通的青年知识分子成长为一名坚强的共产主义战士的心路历程，翔实记载了他为党的事业战斗的日日夜夜，尽忠尽瘁为人民，为共产主义理想和信仰奋斗不息，直至献身革命的壮丽人生。

不管是在解放区还是在敌人的营垒中，信仰坚定，对党忠诚始终是贯穿在父亲日记中的一条主线。1948年10月20日是他入党一周年的日子，他在日记中写道： “今天刚一年，为我新生命的诞辰，我带着严正而又欢快的情绪来庆祝我的节日，我要以力量、忠心，当作礼物送给蒂和母亲，表达我天真的谢意。”（“蒂”在这儿代表党组织负责人，“母亲”指党， “新生命”指入党）。在另一篇日记中，他写道： “胜利愈来愈近了，内心的幸福简直无法描绘，像一个离开母亲已久的孩子骤然听到近处母亲说话声音似的，既熟悉又亲热，眼巴巴希望马上就能看到母亲。同时我也感到愧赧，我的学业不够长进，没有好的成绩来安慰母亲”。“我仍有一颗纯真的赤子之心，她忠于母亲以及母亲的教训，期间虽经过千变万化，百般的引诱，她只有比过去更坚定、更忠贞”。父亲对党的那份真挚的赤子之情，仿佛有透纸之力，流露在字里行间，令人感动，使人难忘。

▲钱相摩

由于情报工作的特殊性，父亲孤身一人战斗在敌后，身边没有组织和领导，也没有任何亲人。只有一个政治交通员来往于他和苏北之间，传送着指示、经费和情报，有时形势一紧，会很长时间没有音讯。艰险的环境、紧张孤独的生活，无时不在考验着父亲的意志。对此，父亲在日记里写道： “尽管生活过得艰苦，环境予我寂寞，根本都不值得考虑，乃至畏难而退缩。” “艰苦带来了考验，尽管上级党组织没有任何指示 （迎接新形势新胜利）与经济上的津贴，我绝不怨天尤人。” “不苟且偷生……站稳人民立场，作出全部事业的新决定。”由于 “没有好的环境，适当的营养调适”，以至父亲 “高度寒热将近一周……食量亦锐减，面色格外苍白，其他的血痔、肾囊风……百病俱发，住院诊治非我敢问津，即普通治疗，亦惘惘然而却步。”每当看到父亲在日记中写到的病况，常常使我潸然泪下。尽管如此，他在日记中写道： “仍不敢后退，无时无刻不想着我的职责”。 “每当想到前途的昭示的时候，我又悄悄地在梦中笑了”。他以革命必胜的坚强信念与疾病和困苦作斗争，顽强而坚韧地战斗着。

父亲把日记视为鞭策自己、激励自己、加强自身修养的 “一面镜子”，是可以倾心交流的 “老友”，不论环境多么险恶，他始终坚持不懈，从未中断。

1949年4月底，上海解放在即，而敌人的疯狂也达到顶峰。父亲一方面怀着即将迎来全面胜利的激动，但也深知当时形势的空前严峻，日记如果被敌人得到，也许会根据蛛丝马迹的线索牵连到其他同志。4月26日早晨，我父亲写下了他被捕牺牲前的最后一篇日记： “25日晚大逮捕开始，各大学被捕同学很多，现除根据其黑名单外，根本毫无法律条文堪资遵循。同时27日突击检查开始，表面为疏散居民，实则为逮捕我方 ‘潜伏分子’。最易引起敌特注意的，首为日记、文件。我为顾全整体，避免因小失大，就此忍痛暂告中止，让我这一直伴随在身边的老友再度埋伏，我坚信我们再见的日子将不太远。” （这儿的 “老友”指日记）

▲钱相摩日记

父亲对迎接胜利充满信心，然而不幸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由于叛徒的出卖，父亲被捕了。实际上，父亲很早就在日记中写下了一旦被捕后所将采取的态度： “万一不幸，亦须换得适当的代价，既为了爱惜新生命，就得构成历史上的有利环境，帮助他永生下去。死，对我已经是不足可怕的东西。”对父亲来说，早已下好了为人民奉献生命的决心。

在狱中，父亲践行了他的决心和意志，在酷刑折磨下咬紧牙关，始终没有供出其他同志，坚守了党的秘密，保护了他亲手建立的地下情报网。敌人一无所获，最终恼羞成怒，于1949年 5月21日上海解放前夕杀害了父亲。

我是读着父亲的日记长大的，他告诉我做人做事的道理，也成了我人生的一把标尺和指南。父亲离家 （苏北解放区）奔赴敌后时，我刚三岁，他牺牲时我才五岁，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父亲只是一个模糊而又陌生的“概念”，是父亲的日记使我走近了父亲，了解了他，聆听到他的教诲，走上继承他未竟事业的道路，成为了和他一样的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

▲龙华烈士陵园纪念馆外景 本报记者叶辰亮摄 

随着年龄的增长，经历的丰富，对父亲日记的理解也越加深刻。特别是后来，自己和家庭都受到了冲击，在那些倍感委屈和挫折的日子里，我常常想到父亲在日记中表达出的坚强和对信念的执着，鼓励和支持我正确看待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抱怨不泄气，做好自己应做的每一件事。父亲能为革命献出自己的生命，我遭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父亲是光荣的，作为一名烈士的后代，这份光荣更多的是对他事业继承的义务和责任。父亲英勇牺牲的事迹，时刻约束着我的行动和思想，决不能做任何对不起党的事业和父亲荣誉的事情。

日记中的年代已远离我们而去，壮烈残酷的斗争，亲人牺牲的痛苦，也多留在我们这代人的记忆中，但我希望人们不要忘记幸福的今天、美好的未来都是那个年代孕育出来的。

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作者：钱一呈  钱相摩烈士之子

编辑制作：卫中

责任编辑：王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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