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宏图谈《迷阳》:和时间在大街小巷漫游,感受都市生活粗粝激烈的脉动

2018-07-17信息快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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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在电脑屏幕上滚动蔓生撕扯盘绕了好些年的文本,终于落定在纸页上,装订成册,开始走向众多潜在、匿名的读者,对于与它相伴多年的作者来说,既是一种解脱,也怀着一种恋恋不舍的心情。在那么些年里,它的孕育萌孽、发育成形,时不时搅得作者惶恐焦虑,寝食不安;尤其到了最后冲刺收尾阶段,原本脆薄的耐心已消耗殆尽,恨不得早日划上最后一个标点,一了百了。而当那一刻真的来临之际,作者心头盘桓的除了些许的宽慰,更多的是遗憾,一个长年陪伴你的忠实伴侣就此远行,由他衍生的那个想象的世界也就此合上大门,你又一次折返到了真实的现实之中。

这本近30万字的《迷阳》前后陆续写了有四年之久,它最初的意念可追溯到十年前。那时我在德国北部汉堡大学孔子学院工作,易北河畔的寒风和湿冷空气让人成天蜷缩在室内,而一旦云开雾散,则温度常常在零度之下;在开足了暖气的房间里,隔着厚实的玻璃窗,望着阳光灿烂的街市,恍然一下跳回到了金色夏日。我至今记得,一个幽暗的夜晚,临睡前脑海中鬼使神差地浮现出一幕场景——一个攥着大把金钱、衰老的父亲,一个富有叛逆性情、无所事事、在都市里闲逛的儿子,中间站立着美艳的女人,于是一幕幕冲突由此生发:父子间的冲突本是文学世代书写的永恒主题,加上两人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为原本剑拔弩张的对峙局面平添了一把干柴烈火。这狗血的情节还衍生出诸多线索,儿子的婚姻危机,财产分割的争斗,青春成长的烦恼等都市生活中诸多场景。

尽管《迷阳》成书后超过400页,但在它萌生之初,它的全貌瞬息间涌现在我的眼前,像是一幅大型绘画,色彩斑斓,众多交叉纠结的线条图案织缀成了错落繁富的迷宫。到了2012年,我开始着手《迷阳》的写作。此前,我曾不止一次地追问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一部接一部地写作小说,尤其是对于我这样寄身在大学校园中的人,它难以转化为高价值的数码,为学校的声誉增色,经济上收益性价比也无甚吸引力。

其实,不用多纠结,写作是我内在的需求,是一己感性世界的投射。我甚至觉得,只有在虚构性的文本中,我对大千世界的种种体悟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框架,得以寄身其间。它们在理论性的文本中俨然是异物,难以被法相庄严的概念术语吸纳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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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阳》

王宏图 著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我一直羡慕那些写作者,他们虽然并不涉足于虚构的领地,但他们写出的美文散溢着弥久的芳香,闪烁着魅惑的光焰,将种种幽微难言的情愫渲染得丝丝入扣,不时让人叹为观止。我自愧缺乏那枝生花妙笔,将日常生活中的所见所闻悉数写出。大概是出于某种癖性,我则需要一个平台,一个虚构的舞台,其间诸多人物游走其间,他们间的种种纠葛恩怨衍化出了故事,构缀成了想象的世界。而自己的种种情感体悟难以直接、赤裸裸地袒露出来,它需要中介,需要众多虚构的人物作为面具。

我自小生活在上海这座大都市,除了到美国、日本、德国呆过几年外,生活视野并不开阔,也没有多少戏剧性的波折。但外部世界并不是生活的全部,锁闭每个人心头、气体一般流动的内心世界同样有着不容小觑的价值。尤其在上海,在比肩接踵穿戴着透明玻璃幕墙的摩天楼、艳丽的LED广告牌、四通八达的快速干道、街道上流溢的光鲜之下,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欲念与渴求?它们日积月累,昼夜积聚,汇成了一脉脉汹涌的暗流,纵横交错。而《迷阳》和我前几部小说一样,便力图展示这另一面的上海。

和前几部小说《Sweetheart,谁敲错了门?》《风华正茂》《别了,日尔曼尼亚》一样,《迷阳》中没有一个人物是我的直接投影,他的所作所为无法和真实生活中的我一一对应吻合。然而,这些虚构中的人物都是由我孕育的孩子,每个人物都是我内在自我的一部分,只是所占的比例不同。主人公季希翔占据了我内在自我很大的一块,父亲季云林的固执虚妄也是我个人情性的写照。我只是将自己平时积累起来的观察与体悟掰碎了,融入各个不同的人物,在他们的喜怒哀乐中体现着自己的主观世界,映射出喜好爱憎。

和前几部小说稍有不同的是,我在《迷阳》中有意识地进行了文体试验,除正常的叙述和描写之外,还插入了主人公季希翔的日记和手记(展示意识的流动与感想),与对其他人物的叙述交错穿插,藉此增强文本的层次和文体的多样性。在日常生活中,我是个疏懒迟笨拙的人,不擅长在形式层面的实验中巧设机关。也许,在机敏的人眼里,这一尝试完全不必要,只是沦为了笑柄。古人曾云,“立身先须谨慎,文章且须放荡”,不管最后效果如何,我在《迷阳》中也放荡了一把,通过穿插不同文体,旨在创造一种综合性的文本,将故事叙述、描写、场景,抒情、思索、论辩以及内心剖析融为一体。

英国作家狄更斯在写作长篇巨著《董贝父子》期间一度文思滞涩,他在给朋友的信中抱怨风景绝佳的瑞士使他的想象力陷于瘫痪,他需要大都市伦敦昼夜不息的喧嚷作为背景,需要沉浸在那生生不息的生命的激流中。我自小生活在城市,乡村的田园生活对我无甚吸引力。我喜欢像波德莱尔《恶之花》中的闲逛者,和时间在大街小巷漫游穿梭,感受都市生活粗粝激烈的脉动,捕捉着它新奇的节奏、色彩与层次繁复的温度。

正如希腊神话中迷恋自己形象的纳西西斯,每个写作者都是无可救药的自恋者,将自我投射衍生而出的点点滴滴化为神采飞扬的字符,守护着那零零星星的珍宝。它们并不能卖出令人咋舌的好价钱,但正如苏东坡所言,“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它们成为生命不可或缺的部分,同时也成为生命的佐证。

作者:王宏图(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评论家)

编辑制作:许旸

责任编辑:邵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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