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小热人 | 唐韧
今年夏天，女儿挈母将雏从中国头号火炉重庆逃到据说也算避暑胜地的海滨城市威海，不料碰了一脑门子汗。之前看网上介绍说，威海伏天一般在30度以下，晚上睡觉还要盖小被子，空调都是摆设。而今年在威海一个月，竟没有一天最高气温低到30度，偶尔有个把31度，基本在32-34度，更兼蓝天无云，阳光威猛，在楼影树荫里呆着还行，太阳地走十几分钟就觉得皮快要晒破了，不几天我就挨了一次小中暑。
这个夏天，“凉快”成了人们超乎吃喝玩乐之上的最大期盼。明知热在中伏，却盼望来个台风解解围，来块乌云下场雨。但在威海住了20多天，愣是没有雨，连海风也脉象虚涩。以至外孙小核桃给他爸打电话都说：“这边老也不下雨，天上掉了水，一看还是空调水。”酷热是大范围的，东北空调销售量同比增加1000%多，英国又热死人了，连北极圈都爆出了30度。各路专家纷纷出手解说今年酷暑，“厄尔尼诺”啦，“副热带高压北移”啦，全球变暖啦，然而解说只是解释，并不能解决。据说今后夏天还会愈来愈热。除了调侃“命是空调给的”，人们的最佳对策好像只剩下提高自己的耐热力了。
“也就是说，人得进化，让身体在30度时感觉是25度。在35度时感觉才30度，那就好活了。”女儿沮丧地说。
“印度人应该能做到。咱们没戏。你生在长白山，还是冬天，早上能有零下42度。我到矿上澡堂洗澡，穿着姥姥给我买的羊皮大衣，走七里地，除了眼睛哪哪都是霜。咱们这是耐寒基因，和北极熊一个命。”
“什么橙色预警，红色预警的，就像警察治不住小偷，只好招呼大家赶快装防盗网。”
“不一样。警察偶尔还能抓着小偷，气象专家可管不了全球变暖，只能报告事实，琢磨琢磨原因。他们自己也一样热得要死要活的。”
怀着这样的忧虑，我们每天盯着天气预报看。没留神培养出一个“天气预报”小粉丝。
识字不多、数感尚弱的三岁半小核桃至少有一半“北极熊命”基因。重庆热浪来袭时，他从幼儿园回家，第一句话便抱怨：“我是一个热人了！”“热人”这词儿是他自造，倒挺形象，描绘了热到彻头彻尾彻里彻外那个程度。
小东西开始每天必看天气预报，迫切程度超过动画片。每天新闻联播一完，人已经端坐在那里了，那一串广告的最后那个一出现，马上预报：“天气预报来了。”中央台的看完，还要点个回看看山东卫视（因为他在威海），一遍没看清楚要“再看一遍”。一边看，一边跟着念叨“北京”“哈尔滨”“长春”“沈阳”……“青岛”、“烟台”、“威海”……，多少度多少度。末了还会一个个追着大人问“哈尔滨凉快不凉快？”“呼和浩特凉快不凉快？”“西宁凉快不凉快？”……问的遍数多了，当真就把那些凉快的城市给记下来了。再慢慢就会判断了：20多度是凉快的，30多度不凉快，50度往上？！那人就熟啦！一天，他妈妈跟我提起他前年在长春舅公家住时喜欢吃炖鱼里的蒜，听到“长春”二字！他马上插话：“长春，22度到31度。”俨然一小魔怔。
“忧患意识”本该是大人们的事儿：知道一些过去未来，明白其中一些因果，才会提前为尚没来到的灾难担心。现在连三岁孩儿也为气温“魔怔”了，这都是让热给折腾的。每一代人关注和愿为之投身效力的事儿，自然与他们的生存环境相关。看大学生报专业的趋向就知道，曾经那么热门的生物技术专业、计算机专业、国贸专业，纷纷降温，又出来那么多新兴热门专业，机器人、大数据、新能源……将来小核桃高考，大热门会是环境类专业吗？
“难不成将来要去学气象？”他妈妈说。
“那可苦了，只能干看着，没招儿啊。”
钻回重庆大火炉，伏天仍在继续，小核桃仍每天必看中央台天气预报，必跟着学舌。令我们意外的是看天气预报又有了副产品：某一天他发现，天气预报里那些地名，他的中国地图拼图上全有，于是问东问西地摆弄了几天，不但拼得很老练，而且每拼上一个省，还要报告它的省会，报到北京，会说：“它没有省会，它是我们的首都”，报到重庆、上海，改成：“它没有省会，它是一个直辖市。”全国的省会和直辖市，除了被他弄丢的“天津”那一小块，一字不差，而且发音标准，带播音员味儿！这些字，迁移其他的地方，也能认识，比方 “这是 ‘呼和浩特’的‘呼’”，“那是‘拉萨’的‘萨’”。
早教专家提醒，千万别教学龄前孩子识字，不利于智力发育，将来会厌学。广为流传的案例是一个美国妈妈起诉老师教了三岁孩子字母“O”，剥夺孩子想象力。可孩子看个绘本逛个街都免不了捎带着认些字吧，他拿着书问你“小狐狸买手——‘什么’”，你能不答么？他指着“中国银行”念“中国很行”你忍得住不纠正一下么？这会儿宋英杰、杨丹们无心插柳地完成了一大波知识提前灌输，又会有什么问题？从旁观察，此类学习都是人家自愿自发、满足个人好奇心的行为，恐怕没道理因此“厌学”；若是随便提早学了点儿什么都会影响想象力发展，那想象力也未免太脆弱了。
当然，如此玩出来的“行政区划图”，在他的小头脑里并不具备空间意义，比方他仍时不时会问“威海在哪个国家（或者星球）”。这些地名于他而言，大概更多的是一幅“凉快”/“不凉快”的气温坐标图，里面埋藏着这三岁小“热人”最初的忧患意识。
此外，在热浪来袭时最让我们又发笑又有些安慰的，是这个三岁九个月的小娃娃现在会挺着小肚子对他妈许愿：“以后我带你和爸爸和婆婆到西宁（昆明、贵阳）去避暑！”
心下倒真是切盼他们这一代长大了，能找到一些与今天完全不同的思路，扭转地球人的“北极熊命”。
作者：唐韧
编辑：周俊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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