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石板上刻的文辞渐渐多起来,详细地记述了墓主的姓名、家世、生平和事业,还加上些颂扬和悼念的诗铭。这样就成为一篇传记,使过路人读了,可详细地知道墓主是何等人物。这块石板,就成为墓碑。墓碑是墓表的发展。从此以后,碑的字义变了。人们以为碑是刻有文字的石板,其不刻文字的,反而不算碑了。
祠堂是子孙纪念祖先,人民纪念好官的建筑物,神庙是信徒群众纪念圣贤神仙的建筑物,在这些建筑物门前的竖石上刻了文字,记述受祭祀者的道行功绩,就称为祠庙碑。
在汉魏时代,人们对于碑的观念,大概只限于墓碑和祠庙碑两种,其共同点是都限于纪念过去的人物,现实的和神话传说中德人物。至于记载其他事物的石刻,一般都不称为碑。因此,民间对于这个“碑”字,有了新的解释。人们以为立碑是表示悲悼。我们在汉碑的铭文中,常常可以观察到这一意义。晋代的民歌里,往往以“含碑”为“含悲”的谐声。《初学记》里便直接说出了“碑,所以悲往事也”。到晚唐的陆龟蒙,更明白地说:“碑者,悲也。”这就把汉魏以来的这个概念确定为“碑”字的释义了。
汉碑《北海相景君铭》有“竖建虎[上非下石]”,这个[上非下石]字,从宋代的洪适到清代的翟云升、翁方纲,都不识得,所有的字典里也都不收。我以为这就是碑的俗体字,它反映了汉代人以悲释碑的观念。这个字如果用《说文》的成例来注解,应当是:“从石,悲省声。”虎是指墓前石虎,[上非下石]即是墓碑。
汉碑的题额,有用“碑”字的。例如《校官之碑》,是纪念溧阳县长潘乾建造学宫的;《白石神君碑》是纪念常山相冯巡等为白石山神立祀的功德的。诸如此类的“碑”字,都是指这块石板而言,并不是指其文体。但到了南北朝,这个“碑”字的意义又转而为一种文体名词了。《昭明文选》的目录里有两卷《碑文》。这个类目,倒是经过考虑的。它表示这是一些刻在碑石上的文章,还没有把这种问题称为碑。但其中所收得碑文中,有一篇王简栖的《头陀寺碑》,内容是记述一所佛寺的,这就只能题作《头陀寺铭》而不能题作碑了。韩愈写了一篇文章,颂扬宰相裴度平定淮西藩镇吴元济叛乱的功绩,把这篇文章刻在碑上,而在他的文集中,仍把这篇文章题为《平淮西碑》,因而被宋代的古文家批评,说他以碑为文体,完全是错误了。这个碑是平淮西碑,这篇文章却应该题作《平淮西颂》。
把一切石刻都称为碑,把碑作为文体名词,这两种都是错误的。
作者:施蛰存
编辑:李纯一
责任编辑:李纯一
来源:施蛰存《金石丛话》(中华书局,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