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手记:有一种信仰,让我们忍不住流泪
年轻时,张富清备尝艰辛。十五六岁,他到地主家做长工,后来家中唯一壮劳力二哥被国民党抓壮丁,为了全家维持生计,他用自己将二哥换了出来。他因身体瘦弱,被指派做打扫、洗衣、做饭、喂马等杂役,饱受欺凌,稍有不慎就遭到抽打,苦不堪言。
国民党部队被剿灭后,在领3块大洋回家和参加革命队伍之间,他选择了后者,成为西北野战军的一员。自此,瘦弱的张富清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在壶梯山、东马村、永丰城等战斗中他担当为大部队清障开路的突击队员,先后炸掉敌人四个碉堡,立下赫赫战功。
这样一位战斗英雄,在退役转业后却将过去的功绩深埋心底。漫长的岁月里,除了向组织如实填报个人情况外,他从未说起过这些战功。英雄褪去光环,回归平凡,有苦自己咽,有难自己扛,再苦再难,他也绝不躺在功劳簿上。
若非国家开展的退役军人信息登记发现老人的事迹,这一切或许将永远尘封,不为外界所知晓。英雄无言,是何等崇高的境界;英雄无名,该是多么大的遗憾。去年底,他的子女们终于知道,原来父亲是一位战斗英雄。此时,他的大儿子张建国已经退休,这是多么漫长的岁月!
当我们跟随张富清的小儿子张健全来到老人居住了30多年的家中时,昏暗的灯光、斑驳的墙壁、褪色的家具……都在无声地讲述着老人的人生故事。
在老人家中静默地逗留寻觅,我们看到阳台上一排像战士一样整装待发的绿植,看到写字台上做了很多记号的书和字迹黝黑而略显凌乱的笔记,看到角落里用了几十年的旧搪瓷缸。
卧室里一个带轮子的像鞋架一样的架子,就是老人左腿截肢后行走的支撑。2012年,老人左腿感染危及生命被迫截肢,当时他已是88岁高龄。我们无法想象,耄耋之年遭受这样沉重的打击,老人该有多么强大的内心才能逼迫自己重新站起来。张富清的老伴儿孙玉兰说,他多次在扶着墙练习站立时跌倒,残肢擦在墙上和地上留下一条条血痕。
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来凤县是湖北省最偏远的一个县。1955年,退役转业时,组织告诉已升为连职干部的张富清,恩施地区条件艰苦,急需干部支援。山水迢迢,他深知这一去只怕再也回不了大城市。虽然心里惦记着部队,又想离家近些,他还是服从组织安排,带着爱人来到了恩施。到恩施后,他再次响应组织号召,奔赴来凤县。从此,两人扎根异乡山区,一过便是一生。
从粮食局到三胡区、卯洞公社再到外贸局、建设银行,在每一个岗位上,张富清都兢兢业业,甘当螺丝钉。
这是怎样的一个英雄!当副区长,他让自己的爱人下了岗;当革委会副主任,他把自己的大儿子下放到林场。
他从不为自己和家人谋取私利,子女没有一个在他曾经工作过的单位上班。
他艰苦朴素,对生活毫无所求。房子,左邻右舍都装修一新,他家还是30年前的老样子。衣服,袖口都烂了,他还在穿,儿子买的新衣服被他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箱子里。做眼部手术可以全额报销他却选择最便宜的晶体。
他说:“没法再在工作岗位上为国家做贡献了,能为国家节约一点是一点。”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心里时时刻刻装着组织,装着国家,却几乎没有他自己。
一个宁静的下午,我们开始了和老人面对面的交流。对话在一种肃穆的氛围中开始——
“你打仗时为什么这么勇敢,不怕死吗?”
“作为一名共产党员、革命军人,我入党时宣誓,为党、为人民,我可以牺牲一切。我一直按我入党宣誓的去做,对共产党有一个坚强的信念……所以满脑壳都是要消灭敌人,要完成任务,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所以也就不怕死了……”
“88岁截肢后,当别人以为你站不起来的时候,你为什么又站起来了?”
“不能工作了,我不能给国家增加任何麻烦,也不能给家里增添很大的包袱,我要他们好好工作,为党多做点事情……”
“64年来,你立功的事情,你不对单位讲,甚至也不对家人讲,孩子们也是刚刚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一想起和我并肩作战的战士,有几多(好多)都不在了,比起他们来,我有什么资格拿出立功证件去摆自己啊?!我有什么功劳啊?!比起他们我有什么功劳啊……”
讲到这里,老人哽咽难言,泪水溢满了眼眶。他的老伴儿掏出纸巾给他擦拭眼角的泪水。他又想起了那些死去的战友啊!此时,记者也忍不住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