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八”之后,宣传抗战的文艺力量真正被动员起来了,漫画家担负起“漫画战”的责任,充当激励爱国精神、鼓励抗战意志的兴奋剂。从1920年代末期至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之前,上海涌现出很多漫画刊物,我也编过那时的刊物选本《时代漫画》(2004年版),当时可谓盛况空前。抗战全面爆发后的1937年8月,“上海漫画界救亡协会”宣告成立,9月《救亡漫画》创刊,是上海漫画界发动的抗日漫画第一战。随即又迅速组建抗日漫画宣传队,从上海到南京、武汉,开展一系列宣传抗日的活动。有关“漫宣队”的研究,沪上美术史家黄可先生,还有张乐平之子融融、蔚军都是我所敬佩的专家。
1938年元旦在武汉创办的《抗战漫画》是《救亡漫画》的继续。《抗战漫画》《救亡漫画》是抗战时期的重要刊物,形成中国漫画运动的一个纪元。从研究抗战史来看,抗战漫画发挥了精神鼓动的宣传作用,尤其对乡村百姓和城市居民来说,祛除消极懦弱情绪,坚定必胜的信心,当有趣的漫画配上儿歌加以传唱,宣传效果一下子就出来了。抗战漫画始终贯穿抗战进程,有着很强的新闻性、纪实性,对于抗战史研究具有文献意义。今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又是“九一八事变”爆发88周年,14年的抗日浴血奋战里面,抗战漫画记录下了很多历史片刻,值得我们共同追忆、铭记。
“荒鹫”亦陷入泥沼 王树刚 作(《铁风画刊》1941年第6期)
增加生产 执戈卫国 白波作(《抗战漫画》1938年第7期)
国家需要你! 叶浅予 作(《抗战漫画》1938年第10期)
报:您跟很多漫画界前辈有着比较深的情谊,是否也促成了抗战漫画的收集及《精粹》这套书的形成?
沈建中:1985年后的十多年间,在魏绍昌、范用先生的引导下,我对漫画产生浓厚兴趣,并在北京拜访了好几位漫画界前辈,听他们说起有位日本漫画家在采访老漫画家,就连成都车辐先生也提起这位森哲郎先生在研究我国抗战漫画。广州廖冰兄老人告诉我,森氏收集史料是在编写“抗日漫画史”,可我多少有点疑虑,他是当年侵略国的漫画家,不知能否客观公允地编写。
在冰兄老人倾力推动下,1999年森哲郎《中国抗日漫画史》(中文版)问世了,这部专著成为我研究抗战漫画的教材,激励我设想作更为深入详细的问学研究,而当时我已访问多位亲历者,了解许多往事,追溯的热情一下子激发出来。
丁聪为沈建中编《抗战漫画》题词
廖冰兄题词
黄苗子为沈建中编《抗战漫画》题词
报:森氏《中国抗日漫画史》填补了抗战史和美术史研究的一项空白,具有学术研究意义,对于您编《精粹》主要有哪些方面的启示?
沈建中:应该看到此前毕克官、黄远林先生所著《中国漫画史·第六章抗日战争时期的漫画》有着拓荒之功,而森氏专著又有不同程度的借鉴参照及史料转引,但整个论述结构以及广度深度上明显在毕、黄的基础上更进一大步,既系统又周到,无疑是这一研究领域里第一本具备史书性质的专著。
我认为,森氏专著的贡献在于把抗战漫画的战斗历程始终置于整个抗战史大背景下作概括总结,同时较早地提出“中国抗日漫画史:中国十五年的抗日斗争历程”的历史分期,是从1931年“九一八”事变”至1945年抗战胜利;而通常“抗战漫画运动史”的概念,则偏重始于1937年卢沟桥事变全民抗战爆发的“八年抗战时期”。当时我注意到,1936年第一届全国漫画展已有很成熟的抗战漫画作品亮相,其萌芽期究竟是怎样的?如何延伸到在全国城乡蓬勃兴起?1940年后“漫画战”几乎转入前线阵地,期间蕴涵着怎样的与抗战进程连续性的历史建构分期?我想尝试“翻箱倒柜”般地查阅当时报刊,对这些予以探究。
我又感到森氏在三年半的旅华研究期间很难掌握更多史料,所引用史实由中文译成日文编写,现在中文译者将日文版再转译为中文版,难免会有出入。所以,启发我按照森氏提出的历史分期,对抗战整整14年的漫画史料,进行有目的、有规模、系统的收集和整理,下决心编纂一部“搜罗齐备、出处详细、校录妥帖、体例精炼”的基础资料集,能提供研究者使用,清晰地呈现抗战整个进程中“漫画战”在文本和漫画里的历史记录。
报:编纂一部资料集,其艰巨性并不亚于写作专著。如果说专著是座大厦,那么资料书籍所呈现的基础性、文献性,就是能够夯实专著的地基。
沈建中:我以为,资料集对于编者的学术要求更高,还要有甘愿为普天下著者奉献的精神。我的治学,期于以编书来作为一种学术训练,替自己铺垫一块坚固厚重的学术基石,并不断提高严谨的考证能力,老老实实地把疑问查考清楚。比如,有研究者说《救亡漫画》共出版12期,可第12号遍寻无着,颇有疑,后来从宣文杰《抗战以来之全国漫画运动》获得证据,表明第12号编成刚要出版时,上海不幸陷落敌手而废刊。我还编录《漫画界消息》两辑,又把搜集到的未能收录《精粹》的一部分篇什辑为“存目”,编成基础资料以提供索引,尤其是“史料卷”更想编成纯粹的文献性文本。当然,也有过急功近利的闪念,但很快认识到如尚未具备扎实的资料储备,没有经过一册册的翻检、一页页的查阅,贸然速成专著,势必末学肤受,或许会不知不觉地堕落到明明是“转引”却摇身一变为“引自”“选自”。
漫画界救亡协会宣传队在南京,张乐平及其作品。 (《抗日画报》1937年第6期)
报:您以个人之力,前后用了近廿年业余时间遍寻抗战漫画作品、文章和史料,估计会碰到不少困难,也会有复杂的心理过程,有惊喜,也有失落吧。?
沈建中:这是我的一个“马拉松”治学项目,北上南下拜访了十多位前辈,除了上海图书馆、国家图书馆,沈阳、南京、武汉、长沙、重庆等地图书馆,都去了。开始能查到大量资料,满载而归,可到后面越来越少,有时颗粒无收。当然,越到后面发现的就越有价值。数年间,我搜集到《抗战漫画》共15期和《救亡漫画》计11期影印件,2005年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时,在特伟、范用、黄苗子、丁聪等老辈的鼓励下,编成选本《抗战漫画》印行。算一算,总共搜集有2000多幅(组)漫画,抄录了100多篇文章,多少有些沾沾自喜。收进书里的大部分,基本能够涵盖全貌,故拟名为《精粹》。
好友说我是在“钩沉辑佚”,我觉得可说“钩沉辑录”,凡进入公共领域的资料,众目能及,哪怕“沉睡”闲置在角落里,都不必担心消失失传,总会有人“唤醒”收集的,亦非发现“新大陆”,仅仅是一个学术“公器”使用的时间先后。
报:战时能留下来的出版物本身就稀少,尤显珍贵,您收集整理《精粹》的漫画作品和文章时,费时费力可想而知。
沈建中:收集时有复印的,也有拍摄下来的,由于纸质年岁久了会发黄、变脆,特别是抗战进入最困难时期,刊物都用土纸,有的背面都透过来了,这就需要用电脑psPS软件修复,几乎每一幅都要修复,花了两三年时间。而史料卷里的文章收集更不易,那时印刷用铅字排版,有时高低不平,低的印不上缺字,高的就墨深模糊。我都用本子记下来,如上图本缺字的,就到复旦、华师大图书馆去查,再不行,就去外地图书馆查,有很多能补全。
报:您有没有计划就抗战漫画继续做些研究工作?
沈建中:虽然是个业余研究者,可并不妨碍我严格按照学术研究的规范、遵守学术研究的纪律来从事编撰著述。虽然各方面条件不如专业的,但业余研究可以相对从容地慢慢做,同时也可穿插着做课题。现在花了20年时间能拿出这样一个文本,奉献给抗战史、美术史的研究者以及读者们。同样,此前从编撰《施蛰存先生年谱初编》至《施蛰存先生编年事录》(二卷本),前后也费了16年时间,都是自己比较用心做也非常高兴的。
如果说再深入做些抗战漫画研究的话,仍想实实在在致力于学术基础性研究,谈不上计划,仅仅是设想在现有的《精粹》地基上,加上手头掌握的材料,再扎实地建造一部专著《中国抗战漫画运动编年史志》。
作者:于颖
责任编辑:任思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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