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书单 · 新阅读｜濠上漫与 文史足用

▲《濠上漫与——陈尚君读书随笔》 陈尚君著  中华书局出版2019年8月版

陈尚君教授被誉为“唐朝神探”，因为他是“能把唐朝每一天都考清楚的人”，由此可见其治学功力之深厚。读者钦佩于他对《全唐诗补编》《全唐文补编》所下功夫之扎实，更慨叹于他对新旧《五代史》修订之不易。面对陈尚君如此厚重的文献整理著作和专业学术论文，读者常感疑惑：陈教授是如何治学的，他何以能取得如此成就，其间有何奥妙？

《濠上漫与：陈尚君读书随笔》或可为读者“答疑解惑”。该书以陈尚君近年在《读书周报》之“濠上漫与”专栏文章为主，益以数篇虽未收入专栏但关联性较强的学术散文，合计56篇，以轻松的随笔形式，汇文献考述、学界掌故、亲身经历、趣闻轶事于一炉，融通文史，出入中外，不疾不徐，娓娓道来。文章在报纸刊发时，即受读者广泛欢迎；此次编集，作者再作修订，并增多幅珍贵彩图，包括罕见的学者合影，朱东润、程千帆等前贤书法墨宝及相关书影等，更添阅读趣味。

关于随笔，明代毕自严为友人编撰《东皋漫录》所作序中称：“在胸中有吃紧线索，腕中有信手筌蹄，目中有照垣池水，意中有运斤郢垩……当其触事会心，随读随笔，如春蚕之抽丝，匪湿而不入，匪干而不出。如良农之殖稼，日新月盛，不崇墉比栉，而富仓箱不休。”虽论读史，然扩之读书亦无不可：读得足够多、足够深，心中有所把握，能看到文字背后的东西；然后方能下笔轻松，运斤郢垩（典出《庄子·徐无鬼》），就如高明的匠人斧削他人鼻尖所沾白灰却丝毫无伤，其技已臻出神入化；而后看到动心之文，自能随手成章，如春蚕之吐丝，温润而得宜；又如老农莳田，丰收在望。读罢《濠上漫与》，对其作者的感受恰如上文所述。

比如，他提问“扬州几曾有迷楼”，对史上津津乐道似成定论的隋炀帝建迷楼提出疑问，随即梳理其故事产生的源流，再从其他史书证据乃至隋末正式批判炀帝的文书中亦未谈及迷楼等反证，论证这只是“文学史上最荒淫败国的君王形塑”，最后感慨：“因为你玩崩了，是非就只能由别人来编排了，活该！”看似笑谈，隐含的实是面对史料时应持有的警惕。

再如，陈尚君的办公室可望见叶家花园，景色颇为宜人，他“遐想主人之风神”，将叶家花园的来历徐徐道来：主人叶澄衷起于寒末，来沪后凭借敏锐的眼光和拼搏毅力，功成名就，成为富商；其子孙秉承家训，回馈乡里，叶家花园被捐献给上海医学院，后成今日之肺科医院。知其以往再看今日，感受自然不同。尤其令人拍案的是，作者在此信手插入一段叶家建澄衷蒙学堂之往事，先简单介绍其自编教材《澄衷蒙学堂字课图说》的特色，似不经意间提及：“1905年，一位上海出生的安徽少年进入蒙学堂，他叫胡洪骍。在这里，他的英文、算学得到大幅提升，首度听说了‘言论自由’，是老师写在他作文本上的。他也熟读了《天演论》。一天早起，忽想给自己起个表字，他哥说，就用《天演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适字，叫适之吧。”读至此，不禁一愣，作者随即揭开谜底：“胡适，这位思想启蒙家在澄衷蒙学堂开始自己的思想启蒙。”轻描淡写引出一位名人的出身，这大概就是所谓“腕中有信手筌蹄，意中有运斤郢垩”吧。

又如，回顾与程千帆先生的交往，程先生在某个众人竞相谈论方法的场合中，提出“要研究唐代文学，一定要做个案，即作家作品的研究。不要仅谈方法，一定要拿出东西”，以及程先生对年轻学人的细心关照和提携——从书中另几篇作者为学生所写文章来看，他将得自前辈的这种关照与提携，转而同样赋予了又一代的年轻人。此文以程先生赠诗“大江千里水东注，明月一天人独来”作结，旁附珍贵墨宝的彩照。

《濠上漫与：陈尚君读书随笔》信息量虽大，却非“高头讲章”，读来如师友促膝长谈，对面笑语。有心人更可于种种实际案例及所记学人往事中，体悟读书之门径、学术之进途。

作者：郭时羽
编辑：薛伟平
责任编辑：张  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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