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是“贤妻良母”还是“心机女”？《红楼梦》究竟有多少种读法
中国四大古典文学名著之一《红楼梦》被誉为“近代社会百科全书”，多年来深受一代又一代读者喜爱。《红楼梦》之所以不朽，或许就在于每个人都可以从中看到自己，看到人生，看到美。近日，作家刘晓蕾《醉里挑灯看红楼》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发行，汇集了她多年发表在《报》“闲话红楼”专栏上的文章，引发广泛关注。
日前在上海思南读书会举办的分享会上，刘晓蕾与作家、该专栏编辑潘向黎以及作家路明共话红楼。他们谈到一个现象，关于《红楼梦》读者往往津津乐道于争论：薛宝钗和林黛玉哪个好？哪个角色是理想女性的典范？你更愿意和谁交朋友……尤其是不少男性友人，理想的老婆正是宝钗：“长得漂亮，通情达理，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绝对贤妻良母，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宝钗哪有这么简单和实用！《红楼梦》一书，争议最多的就是她。有人夸她完美，有人说她是封建道德的牺牲品，还有人骂她是女曹操，一肚子心机……”刘晓蕾直言，自己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她，并在书中如是描述宝钗：“她不是在串门子，就是在串门子的路上。大观园的风吹草动，从金字塔尖的贾母，到角落里的赵姨娘，从岫烟的衣衫，到袭人的活计，从湘云红着眼圈欲言又止，到黛玉行酒令的小失言，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清代画师孙温 绘
对此，刘晓蕾进一步解释：是选择一辈子循规蹈矩，“步子笔直，道路狭窄”，最后进了坟墓，歌还是没有唱出来，还是像黛玉那样听从内心，痛并绽放，孤独而自由，拥有真实而坦率的人生？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她看不上宝钗——“宝姑娘没有青春期，一生下来就老了。过早成熟，老气横秋。这不动声色匍匐前进的姿势，是典型的中国式生存智慧。”刘晓蕾更欣赏那些旁逸斜出、拒绝跟生活和解的人——兼有明媚与哀愁的黛玉，满怀悲悯与温柔的宝玉，机心欲望一个不少的王熙凤，英挺有大志的探春，见识过诗与远方的宝琴……
对此，潘向黎笑言，虽然很多人喜欢薛宝钗，觉得她踏实完美挑不出毛病，但想想还是觉得“没劲”，“和这种人过一辈子这一生不觉得太长吗？当时我首选林黛玉，她自带的光芒照亮你的生活，精神力量比较强大。当然，她的苛刻决定她只能做贾宝玉的好妻子，其他人都不会适合，嫁给其他人都是灾难。”如今，她更倾向于选探春和湘云，前者大气敞亮务实，能力强，内心宇宙大；后者性格明快，笑点特别低，“随时随地可以高兴起来的女孩子，我觉很可爱，外加湘云很有才华，是我的理想人选答案。”
“晓蕾说红楼，其实是说人生——说感情，说性灵，说处世，说人的高下，说梦想的差别。”潘向黎如是评价：她说得爽利痛快，酣畅淋漓，肝胆相照，活色生香。她让现代人文理念照进红楼，谈笑之间抵达中西合璧的风雅之境，令人心驰神往。
87年版《红楼梦》剧照
作为北京理工大学教师，刘晓蕾在学校开设“《红楼梦》导读”公选课，每届座无虚席，“能不能选上看运气”。她拎出细节的能力令读者拍案，比如她说前八十回里，宝钗和王熙凤居然是没有对手戏的，她们私下里压根没有谈过话；刘姥姥在大观园中表演段子，众皆哄笑，而唯独没有对宝钗的描写，因为她不笑。同时，她从现代人的角度读《红楼梦》，让经典活了起来，参与着现代个体生命的建构。比如，她说晴雯撕扇是行为艺术，说妙玉是时髦又高级的哥特风，说贾母是“骨灰级文青”……无不让读者会心一笑。
不同于通常意义上的红学作品，《醉里挑灯看红楼》并非重考据或者索隐，而是把《红楼梦》当成一部生命之书，从人性的角度去读《红楼梦》。“正确打开它的方式应秉承融经典入生活，融入个人成长，从书中人物的性格与命运中参悟自身的成长，感受其中美好生命的凋零和脆弱，体会其中生命浩大沧桑的无奈之感。”刘晓蕾如是告白《红楼梦》：“有人看见绯闻，有人看见富贵，有人看见命运，我更愿意让自己看见爱、美和自由。”
她将红楼人物分成两类人，一类是“无用之人”，像宝玉、黛玉、香菱等；一类是“有用之人”，比如宝钗、探春、王熙凤。比如，她认为宝钗是典型的福柯意义上的“自我规训”—— 现实是什么样子，就活成什么样子。而宝黛二人，却是海德尔格式的哲学家，他们是“觉悟”了的人，他们都会因美而想到美的凋谢，因爱而想到爱的消逝，因生而想到死，因今日欢会而想到永恒孤寂，这是哲学家才会有的感受。因此，黛玉葬花，宝玉恸倒，是富有哲学意味的一幕，也是中国文学史上的闪亮一刻。
“年轻时候读《红楼梦》，总觉得是在读别人的故事，隔岸观火。随着年龄增长，却发现这故事是自己的，是芸芸众生的。爱是一种能力，也是一种勇气。写作，何尝不是一种勇气？一旦你开始书写，你的情感、评判和态度，就袒露在世人面前。”她认为，《红楼梦》的浪漫以及诗意其实能刺伤我们的，让我们看到生存是有问题的——没有宝黛的勇气，也丧失了他们的天真，如果让我们穿越到《红楼梦》里，很多人充其量不过是薛蟠，是贾琏，是袭人，是王夫人，甚至是王善保家的。
《醉里挑灯看红楼》一书中近四分之一篇幅谈到了《金瓶梅》，对比《金瓶梅》与《红楼梦》的阅读，也是本书很重要的特点之一。之前格非曾在《雪隐鹭鸶》里有只言片语的关于黛玉和潘金莲的比较，刘晓蕾也认为，潘金莲是《金瓶梅》里唯一的“文青”，“她情书写得好，会弹琵琶……潘金莲的文青气质，聪慧，对爱情的期待，都有点像林黛玉。”
曾经一度，刘晓蕾觉得《金瓶梅》真好，比《红楼梦》还好。后来渐渐觉得，这两本书都好，这是两座山峰，无可替代，没必要分出伯仲来。而且阅读《金瓶梅》的时候，会有一种心照不宣的喜悦和发现，就是发现《红楼梦》的影子。“表面上，《金瓶梅》是市井生活，写暴发户，《红楼梦》是写贵族。其实《金瓶梅》写了过去和现在，《红楼梦》写了我们应该拥有的未来。”
作者：许旸
编辑：许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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