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影厂70年丨郑大圣:上影“开明的纵容”,让我能既正常又任性地拍电影
我对上影最有感情的是食堂,四十五年来,我吃过它在各个阶段、各个地点的食堂。从奉贤海边“文艺五七干校”的食堂开始,大菜师傅是刘琼和舒适,菠菜不晓得切段,实在咽不下去,只能一整条从嗓子眼里再扽出来。直到现在,基本上还是靠上影食堂过活,兼带猫粮。
我的求学始于上影。在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念本科,为我们授课的多是从上影拍片现场下来的“老师傅”们,班主任叶明先生、编剧斯民三老师、徐银华老师、美术金绮芬老师、录音吕家进老师、作曲徐景新老师……他们的名字都在一些了不起的电影的片头字幕上。年少轻狂懵懂之际,只觉得他们的讲授并不是期待中的高妙玄奥。兜兜转转一路,直到自己学着做一名导演,才越来越体会他们讲求实学的良苦用心。我现在真心希望能将那些在上影代代相传、代代有新典的摄制组段子收集起来,以严格的史学考订方法,钩沉辨识片目、摄制年代、创作部门、比对原始的片场实况和完成片效果……那些极具智慧的现场解决方案或由惨痛事故转化而成的职业禁忌,将是最活生生的上海电影制作史,那其中有多少“拍电影”的本来面目和真知灼见啊!
我永远记得,教我做场记的师傅交待我的第一件功课:派给我一只贴了胶布条的旧秒表,要我练习默数5秒、15秒、30秒、一分钟、一分半钟,直至三分钟误差不许超过正负3秒;我永远记得一位推轨道车的老师傅跟我闲话:“拍电影,就是一帮聪明人在做笨功夫。”——上影教给我们的是,拍电影,filmmaking,是制造业,是最具体、最实在的劳作,于观众或许是消遣,但对于从业者,就是实业!
何其有幸,何其仓皇,我们这一代亲历与见证的是电影史上的两个关键性过渡接踵而至:
一、拍电影,从胶片最成熟的巅峰一下子跃入前途无量的数码,cinema不再是film,虽然movie还是movie;
二、制片厂制度和生产方式的崩解,新型制片公司、传媒集团的迅速崛起,这个巨变是全球性的,不只在中国,上海只是这个巨大拼图中的一小块。
说来惭愧,在行业整体和个人的救亡图存之中,我只为上影拍过两部片子——2009年完成的《廉吏于成龙》,是一部以胶片拍摄的戏曲片;2017年完成的《村戏》,一部数字影像的剧情片,严格说也是我的第一部在影院放映的剧情片。
迄今为止,《廉吏于成龙》是我拍的最任性的一次,“任性”就是想怎么拍就怎么拍;而《村戏》是我拍的最正常的一次,“正常”就是一部电影应该怎么拍就怎么拍,应该做多少功夫就要做到多少功夫。能够正常和任性的拍电影,是每一个导演的职业梦想吧,好坏且不论,我对这两部片子不后悔,得以如此,全因为上影“开明的纵容”。
以我的些微感受和一己之感念,“上影”一直在庇护对创作/制作规律的谦卑尊重,同时又当仁不让的敢于发时代先声。
在这座建筑物里有上影的宗庙——上海电影博物馆。这其中的人名和片名绝不仅仅是一时俊彦和一时之选,他们和他们的电影都是时光的选择。
我们差的太远!唯有继续修炼自己、敬业乐群,我们才可能有机会、有资格与“上影”一起拍出经得住时间选择的电影来!
作者:郑大圣(上影导演、上海电影家协会副主席)
编辑:童薇菁 王彦
责任编辑:邵岭
*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