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洵美和一幅素描

2019-12-12信息快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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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博物馆馆藏的安格尔素描

正在上海博物馆展出的“美术的诞生:从太阳王到拿破仑——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珍藏展”吸引了无数观众,85件来自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和卢浮宫博物馆的藏品让中国观众大饱眼福。同时,还有一件上海博物馆所藏、从未展出过的素描人物画稿也引起了观众极大的兴趣。这件长约30厘米宽约20厘米的作品描绘了一位健硕的男性背身人体,结构精准、线条洒脱、层次丰富、质感细腻。据新闻稿和现场导览介绍,这幅作品经徐悲鸿、颜文樑、张充仁等艺术家鉴定为安格尔真迹,并认为属于安氏早年于罗马学习期间的习作。但是却说:“这幅作品几经易手,辗转流落到纽约,于1946年被邵洵美在纽约一家著名古画商店购得,并带回中国。”笔者对此有疑,就专门查阅了资料并访问了邵洵美的女儿——已有88岁但仍在为整理出版父亲的遗著不懈努力的邵绡红,发现此报道与事实出入较大。

邵洵美是盛宣怀的外孙,因他被过继给伯父邵颐,而邵颐的原配夫人是李鸿章的嗣女,所以他又是李鸿章的外孙。他的夫人是他的大表姐、盛宣怀的孙女盛佩玉。邵洵美家境阔绰,1924年冬,18岁的他去英国伦敦留学,后又转去法国巴黎学绘画,在巴黎结交了谢寿康、徐悲鸿、张道藩等好友。当时,徐悲鸿发现了安格尔(旧译盎格尔)的这幅画,认为是真迹,但苦于囊中羞涩而无法买下,于是推荐给沈旭庵。盛佩玉在回忆录《盛氏家族·邵洵美与我》第七十二页这样写道:“他在法国巴黎买了一张盎格尔的素描,是一张裸男背面侧坐像,画家签名在画的背面。我看不懂有什么好,他也并不稀奇。他说这是悲鸿在画廊发现的,他鉴定为真迹,但悲鸿没有钱,劝沈旭庵买下。但之后,沈也需要钱花,就转让给了洵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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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洵美夫人盛佩玉的回忆录

1931年的《时代画报》第二卷第三期的“欧洲名画真迹”专辑中刊图介绍了这幅画,徐悲鸿在配文中写道:“此幅吾在巴黎Soino路某画肆中发现,为安早年居罗马时画稿。索价不昂。安之素描人像,七八方纸,动辄五六万法郎。时吾最穷,不克自致,因劝旭庵购之。中国有安画,此为纪元。庚午冬始悲鸿。”

邵洵美购下此画花了多少钱?说法不一,有说2000银元,有说1000银元。盛佩玉在回忆录中写道:“1926年5月,他回国背了两大皮箱外文书和一幅画,其他都没有,所以连我当时也没有拿到礼物。直到结婚后,他才将那幅盎格尔的画送给了我。”

盛佩玉回忆录和邵绡红著《天生的诗人——我的爸爸邵洵美》中都有记载:当时,家中的墙上一直挂着此画,1937年“八·一三”事变,日寇首先侵占杨浦区,邵洵美携全家放弃杨浦的家和印刷厂,仓促逃往法租界的亲戚家避难。事后,他的女友、美国作家项美丽以家和印厂是她的为由,带着十几位白俄工人开着卡车几次过外白渡桥,到平凉路的印厂和临潼路的家中,拆搬印刷机和家具等财物。见家中贵重财物已被抢掠一空,几幅古画被撕碎,结婚时来贺喜的徐悲鸿、刘海粟、常玉、江小鹳等人画的画以及有徐志摩、陆小曼、郁达夫、戈公振等签名的签名册也不知下落(2002年9月出现在嘉德拍卖会上),唯独此画仍挂在墙上。项美丽知道这画是邵洵美给盛佩玉的结婚信物,意义不凡,就带回交给邵洵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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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美丽与邵洵美

1946年,邵洵美受国民政府委派赴美采购电影器材时,携此画同往,目的是想把此画出手,但到纽约几个古董行询价后,不合心意,于是又带回。

上世纪50年代,邵洵美不再搞出版,以翻译为生,生活窘迫,不得不变卖一些值钱的东西,但这幅安格尔的画却一直珍藏在身边。他曾说:“剩下那幅盎格尔作的素描,一直舍不得。也因为出自名家手笔,不好估价。当年画家沈良押给我,也有1000元呢。我倒不在乎拿到几钿,而是感到自己现在把一件心爱的东西变卖,像是很对不起一位老朋友!”他曾抵押给好友王述之,借得人民币500元。(邵绡红《天生的诗人——我的爸爸邵洵美》)后在周扬、石西民等领导的关心下,人民文学出版社上海分社编译所一度每月预支稿费给邵洵美,但后来停了。施蛰存先生也曾每月从自己的工资中抽出50元相助,但后来施先生也自身难保。

1966年,邵洵美担心此画放在家里不保险,于是他就让家人仔细包好送到人民文学出版社上海分社,为防路上意外,还特地雇了三轮车。出版社听明原因,同意代为收藏下来。(林淇《海上才子邵洵美传》)邵洵美同时还附上一纸说明:“按此画乃法国16-19世纪画家盎格尔INGRES(签名在画背,系铅笔字,千万请勿损污秽!)真迹。1946年我在纽约时,曾有五十七条街及五条街相近一家著名古画商店,估价美金8000元,并愿以5000美金立刻成交。我不忍脱手,原件携归。”(李俊杰《邵洵美和盎格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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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洵美女儿邵绡红所著关于父亲的书

邵洵美的夫人盛佩玉当时住在南京女儿邵绡红处,听到消息后曾多次写信,请在出版社工作的女婿、翻译家方平向单位询问此事,答复是已被上海博物馆收藏,于是她们也就放心了。可惜这些往来信件都早已被毁。

晚年的盛佩玉一直想回上海,一直想念着那张画。邵洵美于1968年5月病逝,盛佩玉也已于1989年9月24日去世。邵洵美的这一纸说明,邵绡红也是读到2009年第三期《上海文博论丛》上李俊杰的《邵洵美和盎格尔》一文才知,此文透露1967年在徐家汇天主堂北侧的上海文物清理小组的一位工作人员整理中偶然发现了这张字条,才把这幅名画从废纸堆里捡了回来。此文同时透露,在1977年发还抄家物资时,上博已向家属购得此画作为藏品。

在佩服父亲对艺术品如此热爱,即使在那种动乱惶恐的年代还竭尽全力保持藏品的完好无损之余,邵绡红又很纳闷,明明是父亲自己交给单位请求保管的艺术珍品,怎么会出现在抄家物资废纸堆里呢?要不是那位细心的工作人员发现,此画也许早就在地球上消失了。邵绡红感谢李俊杰先生披露了这个过程,但同时又指出李文有些失实。

邵洵美与安格尔的这幅素描的来龙去脉,其中的秘密也只有当事人心知肚明了。


作者:楼乘震
编辑:周怡倩
责任编辑:徐坚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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