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形修复,修容也是修心

2016-04-26信息快讯网

 

九院的整形外科手术室,每周有大量整容失败者来寻求“翻修”。本报记者唐闻佳摄

本报首席记者 唐闻佳

“翻修”,“翻修”,“翻修”!一天排了3台手术,都是整容失败来“翻修”的,跟着章一新做手术,难怪进修医生感慨,“做整形外科医生,得先学会修”。

章一新是上海第九人民医院整形修复外科教授,他在国际整形修复外科尤其是显微外科领域很有名,领衔了很多大型高难度手术。但连他自己也纳闷,来找他的除了危重疑难病,还有大量整容失败者,不少还是十七八岁的学生。

女孩一口气问了十多个问题

章一新的门诊经常会挤满人,车祸导致下颌骨缺失的、烧碱管道爆裂导致全身重度烧伤的、左右腿发育不对称的……不少人拖着行李箱,要赶飞机、火车,就等章一新点头说有机会手术,他们如中彩票般雀跃。在这些身体残缺的病人眼里,另一波病人的烦恼简直无法理解。

“医生我想问问,我鼻子里的东西能不能取出来? 能取出百分之几?”“对生育有影响么? 能否再次隆鼻?”“手术后要住院么? 会有什么后遗症?”“天气渐渐热了,会不会发炎? 手术费多少? 手术要家属签字么?”这个女孩一口气问了十多个问题,与其说这是极其认真的病人,不如说她是被上一次整容吓坏了。

女孩的鼻子摸上去像钢板一样硬。两年前,她在老家花了800元做了隆鼻,就是往鼻子里注射填充物。

4月21日,女孩躺上手术台,一道道消毒、麻醉后,章一新沿着女孩的鼻尖划一个小口子,10分钟不到,他掏出几十粒白碎石。

“这种不明注射物很容易引起感染,就是定时炸弹。”章一新直摇头。

中国有多少人在各类地下美容场所接受过整容手术,没人统计过。九院整形外科的进修医生说,“那些女孩胆真大”,这医生见过有人就在宾馆里开间房,手臂上全是纹身的男人给别人做整形,别说用的材料来路不明,就连基本消毒都没有。

患者希望靠整容改变命运

这天的手术室,一个“看自己不顺眼”的女病人来找章一新。

“医生,你看我这边的脸和那边的脸是不是不一样?”

“没有不一样啊,我看挺正常的。”章一新耐心回答。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我就是看不惯我的脸,我家里都不放镜子了。”

女病人坚持要把3年前打在颧骨上的“波尿酸”取出。这次,章一新取出的是五六个米粒状的晶体。“我很负责地告诉你,这不是透明质酸。”章一新很清楚波尿酸的模样,但假波尿酸五花八门,其中不乏已被世卫组织列为可疑致癌物的奥美定。

另一边的手术室,一个女病人在等着章一新。她的额头鼓着大包,脓包把皮肤撑得很薄,已经开始往外渗脓液。又是一例假波尿酸惹的祸!

很多人不知,在颞部、头部、眼周注射填充物属于高风险手术,容易发生并发症,包括致瞎甚至致死。对“微整形”风险的漠视,让它正演变成“危整形”。

到底是什么让好好的人变得如此不理智,愿意让不明来路的人给自己的身体注射来路不明的东西? 医生说,不少人其实是希望靠整容改变命运。

在章一新的门诊,有个从韩国整容回来的女学生,鼻子里的假体就快撑破鼻尖了。这些年,韩国整形秀里“丑女翻身”的桥段刺激了国内爱美人士的心。有人说,整形挽救了很多因外形重度抑郁的垂危人士,但还有一些可怖新闻被曝光:2010年,超女王贝在整形手术中死亡;2015年1月,一名中国游客在韩国首尔一家整形医院接受整容手术时陷入脑死亡。

心理照护成医生关注的新问题

对整容者的心理照护正成为整形外科医生关注的新问题。

在章一新的诊室,记者见到两个同是50多岁的女病人。一个说要做义胸,她是乳腺癌术后患者。“这回咱要好好地再活一次。”经历了大病,这句话她对章一新说,更是在对自己说。

另一个女病人快60岁了,拿着一堆检查报告找到章一新,1997年她在不知名的医疗机构做了隆胸,眼看快20年了,看着乳腺癌高发的报道,她总觉得胸口的异物很危险,“不拿出来,觉都睡不着”。

“年轻时要漂亮,年纪大了觉得生命第一,这很正常。”章一新从不去评断病人,他说,每个病人都有每个病人的故事,所处的环境决定了病人当时的选择。

不少人说,整形者是伪饰、空虚、浮夸的,美国口腔外科医生理查德·庞巴特则说,可以换一个角度来看整容:整容不过是个人的永久性化妆,化妆的目的是为了变美和自信,如果我们不觉得化妆有什么不对,自然也就不该歧视整容。

庞巴特收治过两个老太太,做的都是口腔颌面矫正手术,结果截然不同:一个在手术技术上有瑕疵,老太太为此还得忍受牙齿咬合时的疼痛,但她对手术很满意,她感觉自己变美了;另一个在手术技术上完美,但老太太很不满意,她不能接受脸部出现的改变。

“我们到底应该如何评价手术的成功,是论技术,还是病人的满意程度?”庞巴特把反思写成《来自柳叶刀的自信:整容外科的伦理》,在美国学界很有名。

事实上,这些年,不仅在中国、韩国,在美国,整容手术量也逐年提升,《纽约时报》甚至评论:当整容手术大行其道,家长们要对小孩说“不”也很棘手。美国人文与医学史学家桑德尔·吉尔曼注意到,过去几十年里,人们更频繁地从整形外科医生这里寻求“身体美丽”以达到“健康心灵”,而不是从精神治疗医生这里获取。

整形外科,修容,也是修心,这是一个新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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