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人兽分界”最模糊的动物园

圣地亚哥动物园是一个奇妙的地方。在这里，你能看到人和成年狼一起悠闲散步，非洲猎豹慵懒地躺在行人步道上，撒娇求瘙痒。刚刚出生的瞪羚婴儿被乖乖抱在怀里，用奶瓶喂养。这地方不仅一半员工是志愿者，甚至还有动物志愿者。园中三处禽类涉水池住满了粉红色火烈鸟，其中大多数来自附近的野生栖息地。它们自愿飞来动物园上班，这里不仅衣食无忧，而且来去自由，它们随时有权利返归自然。说到来去自由，一只婆罗洲的红毛猩猩已经成为传奇，因为经常穿越动物园的围墙出去玩耍，如入无人之境，人送宝号“长毛胡迪尼”。

北极熊和人对视

圣地亚哥动物园是世界上人兽分界最模糊的动物园之一，它在整体功能设计上设身处地考虑动物的感受，营造了一种人兽和谐相处的愿景。圣地亚哥动物园占地面积仅40公顷，却巧妙地将650个不同种类一共3700只动物安插在尽量接近原栖息地的环境。园区按照不同生态系统分类，因为地形高低起伏，复杂多变，构造了一个立体的，层次丰富的结构。竹林飞瀑，沙漠裸岩，热带雨林，冰雪世界，个中行走，不住有惊喜和邂逅。

在圣地亚哥动物园确实能看到很多珍稀动物，譬如来自南美洲最大的犬科动物，鬃狼。如此优雅和神秘的动物如今已经濒临灭绝。

非洲貘。长相介于斑马，鹿和马之间，谜一样的生物。

圣地亚哥动物园能有如此科学的功能设计和维护，要得益于园区最大的跨学科物种保护研究所，这里有两百个科学家负责研究动植物物种保护和栖息地保护。研究所至今已经成功地繁育了包括加州秃鹰，非洲黑犀牛，大熊猫等145个濒危物种, 他们将其中30个濒危物种重新放归大自然，并且保育了50多个栖息地。

来自喜马拉雅山雪线以上最为珍稀的雪豹，濒临灭绝。数量极其稀少，行踪诡秘，且栖息地在海拔五六千米以上。在遥远的美国旅行，遇见世界屋脊的雪豹，这样的机会恐怕一生仅此一次，人们久久不愿离去。

澳大利亚的袋熊，有点儿像考拉，但更像长着长毛的猪或者极胖的兔子。

在这里，我最喜欢的还是小朋友和小动物之间的互动。小河马肥肥的，在水底用四蹄慢动作奔跑，四周环绕着五颜六色的热带鱼，像飘带一样跟着它。它的眼睛呈现出玻璃的质感，似乎罩着一层保护膜，因此可以在水中睁开。小河马从这头跑到那头，在紧要关头来个华丽的转身，把大头浮上水面，露出四根小香蕉似的黄牙齿，得意极了。只见它大头冲下，只用两只前蹄在水中行走。一坨肥肥圆圆的小屁股随即浮上水面，任两只猪蹄似的后脚在水中扑腾，这竟然是自学游泳的架势。它前面已经围了一群大人小孩，都乐呵呵地看着它。这时候小河马突然停住，挑了一个一岁多的小朋友脸对着脸互瞪，中间只隔着一层玻璃。他们的小脸都胖嘟嘟的，睁大了好奇的双眼，在彼此的瞳孔中看到一个不同的自我。

河马自嗨

河马和小孩对视

这时候周围人们脸上的表情都变得特别柔软。好像每个人在面对截然不同的生命形式时，都能不知不觉卸下自己的防护面具，有一些定义人的坚硬边界软化了，同时变得更加透明，可以移动和渗透。也许奇妙的物种多样性让我们暂时得以脱出小我，在更广阔之地审视生命。又或许我们心底里依然是那个小孩，通过观察不同的生命形式就能获得单纯的快乐。这次圣地亚哥之行最大的震撼是与“思考者”的邂逅。说是邂逅其实并不准确，他被关在玻璃的监狱里，任由我观察。“思考者”是一只银背大猩猩，身材伟岸，双臂乌黑，头顶一撮铁红的毛。大猩猩是每一个动物园里的明星，因为他们和人类共享接近99%的基因，却和其他动物一起被定义为野兽。人类恐怖电影中的最可怖的怪兽通常都是人形的变体，说到底，人还是最怕自己不知晓的可能性。我忙着拍它的侧影，手掌，臀线，他忙着吃玉米。后来，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突然转头正视我，那真是惊鸿一瞥。他琥珀色的眸子里，有一种清澈的混沌。清澈之处在于那种注视就是单纯的看，不包含一丝情感杂质的单纯观看；混沌之处则在于他眼里有我无法穿透的一种深度，最简单的，也是最难的。如果要找一个类比，很像人类老人的目光。那种生命几近弥离，随时可以像一只白鸟一样起飞的状态里人的目光。那种经历了一世磨难生命可以一切从头来过，却不知从何开始的目光。如果把超越和羁绊，迷惑和智慧用时间之棒不停搅拌至熟匀，然后注入眼窝，就是那种目光。我只能说那一刻我自惭形秽，随即默默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