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人茶话】熊向晖的回忆录有误

经盛鸿

1943年7月8日，胡宗南在西安得到报告：中共方面派往重庆与国民政府进行谈判的代表周恩来、林彪、邓颖超、孔原等及随行人员，共一百多人，乘卡车从重庆回延安，将于7月8日到宝鸡，7月9日到西安。

胡宗南对周恩来的关系与感情是复杂的，对周恩来在这国共关系紧张、敏感时刻到达西安更为重视。他指定政治部主任王超凡在小雁塔第八战区副司令长官部安排酒会，招待周恩来、邓颖超夫妇，从在西安的黄埔六期以上将级军官中选三十人左右，各偕夫人出席作陪，对周以师礼相待，制造友好气氛，多敬酒，最好把周灌醉。

据胡宗南当时的机要秘书兼侍从副官、中共潜伏特工熊汇荃（后改名熊向晖）在1991年出版的回忆录《地下十二年与周恩来》中回忆，胡宗南当时还决定：“不请林彪。林彪是黄埔四期生，1942年从苏联疗养回延安路过西安时，曾见过胡宗南，态度甚卑。胡宗南瞧不起比他低三期的黄埔同学林彪。”

我回想当年初读熊向晖《地下十二年与周恩来》时，读到这段文字，就心存疑虑，觉得不太可信，不近人情。因为从中国社会多年一贯的迎来送往的人情，从当时民国官场的礼仪，从胡宗南多年待人接物的性格，以及胡宗南当时必然知晓的林彪在重庆得到蒋介石的礼遇等，胡宗南在西安宴请周恩来时，不可能不同时请林彪。更何况林彪与胡宗南毕竟是黄埔的同学，又都是带兵的将领。胡宗南不可能不知道林彪是中共方面最会打仗的将领，在平型关战斗后负伤，赴苏联休养多年后才回国。胡宗南不会瞧不起他。

但我当时没有可靠的史料作证，只能存疑。

2015年7月，台湾商务印书馆出版了《胡宗南先生日记》厚厚两大册，为我们进一步研究这位民国史上重要的军事人物提供了许多重要史料。其中，有关上述这段史事，胡的日记证明，不仅胡宗南邀请了林彪，林彪在7月10日这天参加了胡宗南举办的茶会，而且在此后几天，胡宗南还与林彪多次见面谈话。这与熊向晖的回忆有差异。

7月9日，胡宗南在日记中记载：“周恩来、邓颖超、林彪到西安”。

7月10日，胡宗南在日记中记载：“在小雁塔茶会，欢迎周恩来、林彪等，并在东仓门晚餐”。

7月11日，胡宗南在日记中记载：“上午九时在东仓门与周恩来、林彪谈话，至十二时完毕。谈话除对边区表示无动作外，并建议如异党军校交诸黄埔学生，则互信建立似不成问题”。

7月12日，胡宗南在日记中记载：“下午一时半与林彪在东仓门谈话，渠对重庆孙夫人、孙科、冯玉祥等似有好感。国际方面，美对共党甚同情，而对国民党颇有问题，对何应钦有攻讦之词，当予以解释”。当天，陕西省政府主席“熊斌欢宴周恩来等”，胡宗南“在座”。

7月13日，胡宗南在日记中记载：“下午四时与周恩来谈话，渠对国际现势颇多阐发，对国民党亦认为气度不够，在野小党不必打击太甚……九时周恩来、林彪、邓颖超等赴陕北，到车站欢送”。

熊向晖的回忆有误，其因，一是记忆有误，二是，更重要的，选择性记忆有误。

所以，读回忆录要当心，必须以其他可靠的档案史料证其真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