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刊博览】此生唯一一次被叫停的采访

《从上海到洛杉矶》

朱全弟 著

出版社出版

该书作者系上海《新民晚报》资深记者，全书由散文和纪实两个部分组成，记录了他的从业经历和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作者在二十多年的采访生涯中，三入西藏，七次进疆，足迹遍布全国各地。他曾只身深入广西河池，卧底揭露传销黑幕；也曾冒着生命危险进入江苏灌县曝光警察打人事件。而他采访撰写的人物如西藏军区总医院院长李素芝、上海刑警803原重案支队队长刘道铭、重庆一百十五岁的传奇武术家吕紫剑、上海著名中医张建明等，也都深入人心。

作者朱全弟在采访现场

从喀什向巴楚进发

2014年7月，一张去新疆参加喀交会的通知悄无声息地放在我的桌上，拿起一看，几乎没有多想就欣然前往。从采访到考察，加上一次自驾旅游南疆北疆，我反复进疆已有六七次之多，其中还包括2009年“7.5”动乱时的一次。我采访过几批援疆干部，我的大学同学闵师林还是上一批的上海援疆副总指挥。他卸任归来后，我们华东师大老师和一些同学还聚过，对于新疆尤其是喀什地区目前的态势，我是非常清楚的。

然而，这次一到喀什，就被告诫不能外出，甚至结伴同行也被禁止。因为，喀什街头和路边包括广场，已经发生多起暴恐事件，走着走着，不知什么时候刀就砍上来了。据说，一位兵团农场的检察长携妻散步，就在喀什还是很热闹的地方被暴徒砍倒身亡，两个施暴者也被当场击毙。情况如此严重，超出我原来的想象。特别是我熟悉的援疆一年的《报》年轻记者王星告诉我许多事情，让我真切地感到了这次采访不容易，也让我为自己二话不说就接受任务的举动感到庆幸。来得正好！我喜欢体验风险和挑战。

7月25日，从上海出发到喀什，傍晚到达喀什刚落成的月星大酒店。晚上，我们上海媒体一行被车接到援疆指挥部、喀什地委招待所里吃饭。全程接待并安排采访的上海报业集团援疆干部、喀什地委宣传部副部长王明宇告诉我们，现在吃饭只有两个地方，除了这里，还有喀什·噶尔宾馆，外面的饭店是不能去的。

不能逛街、不能上当地的饭店吃饭的外出采访，生平第一次。但是，这个规定必要。27日我们参加喀交会，现场保安措施严格甚至严密，五十米一处帐篷和岗亭，就有七八位手握棍棒盾牌和冲锋枪的武警、特警严阵以待。

午餐，我们照例回到援疆指挥部吃饭。下午，我们回房间，四时出发去巴楚县。不料，上海电视台记者在传送带子时发生了问题，等到完成已经是六时了。此前，我们一行在援疆指挥部等待，王明宇把我从阅览室叫过去商量，今天太晚了，过去太辛苦，是不是明天出发？我说，房间已退，不要再麻烦人家了，另外巴楚那边等着，还是去吧！

正是由于这个决定，我们按计划离开了喀什。新疆与内地的时差有两三个小时，说是六点，太阳还高高挂在天际。一车由王明宇带队去宾馆接上视两位记者，一车由王星负责，车开出去的路上，王星想起要带点干粮过去，于是就在喀什大街上寻找。地委驾驶员知道一个地方卖馕，王星和他下车，我想了想，也下去在他们身后几米远的地方不声不响地跟着。摊位上的馕整齐有序地排列着，但一摸却比木头还硬，只能放弃。离开时，王星一回头才看见我，会心一笑。回到车上，没有干粮，心里不踏实，驾驶员开了一段路指着对面马路又说，那边有一家店卖汉堡包。可是，由于被禁止外出，王星都不认识那家店，他下去我也急忙陪他下去，我仍是跟在他后面，而不是通常的两人并肩走路还说话，一路寻寻觅觅，到下面一个商场，曲里拐弯才找到了那家店。买了七个汉堡包，要等，营业员一边烤一边安慰我们，很快的，五分钟。当然不止，总算买回来，上车才发现，忘记把两个驾驶员算进去了，少了两个，我当即表态可以不吃，也不饿。

精瘦的王明宇是部队转业干部，总觉得此人直爽，很干练，不知什么原因，他坚持要在出喀什的收费口等我们，后来，两车汇合向巴楚进发。王明宇为了节省时间，还事先与喀什到巴楚建成但未通行的高速公路的刘总联系，所以，我们一路走的是高速，这样要比走下面的路快了许多。但也不顺利，高速没有正式开通，有两处设障，前面我们绕过去了，后面的长长的生铁管子用电焊焊死了，我们眼看巴楚要到了，却不能前行而要折返回去找路，很无奈，但又没办法。不甘心，再次在大转盘处绕了一圈，仍不得其出口，只好回到三岔口。三岔口是通往喀什、阿克苏、巴楚三地的交通要道。下了高速，我们终于在晚上十点半赶到巴楚县政府招待所的唐城饭店。援疆干部正在那里等待我们。十一点，内地吃夜宵的时间，我们吃了那顿晚饭。

震惊中外的7.28暴恐事件

早上起来，我很惬意地在院子里锻炼。使一招六合八法拳中的“抽梁换柱”，我的左右掌轮换向前方打出去时，两掌的边缘甚至触碰到围墙边生长的郁郁葱葱的高粱叶片，感觉妙不可言。

可是回房间冲洗完下来餐厅吃饭时，王明宇神情凝重地向我们通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今天早晨六时，一群暴恐分子就在我们昨晚经过的三岔口劫持了一辆长途公交车，车上的维吾尔族人全部被赶下来，一名汉人被杀，车上还有多少汉人不详，车辆不知去向。

原定下去采访的点，唯有上海金博纺织厂是上海援疆的企业，我们决定仍去采访，但有上海派来的五名特保人员随行。从招待所到上海金博，车队绕了一个圈子，让我们对巴楚县的工业开发区有一个大致的认识。到了厂里，我看见的是现代化程度很高的一流企业，我年轻时在上海市建工局第二建筑公司做过建筑工人、上海胶鞋六厂做过炼胶工人，但老实说，从没见过这样豪华的架势。我和维吾尔族青年工人衣马木·买买提交谈时，情不自禁地说：你们现在当工人的条件比我过去做工人时好多了。

大概十一时许，援疆指挥部来电：停止一切外出活动，包括采访，立即回到喀什。我想起早餐时王明宇的表情，理解了，只有他一早听到那个消息心里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其时，上海对口援助巴楚的静安区副区长一行也在，于是决定立即返回。可我们的采访刚开始，无法成文，怎么办？我提出能否把两个准备接受采访的维吾尔族青年带回唐城宾馆，以便继续采访。巴楚援疆干部张伟、严布衣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把他们带到巴楚的指挥部，而不是让他们跟到我们的下榻处。

二十八岁的古丽克孜是新疆财经大学的毕业生，到过西安学习纺织技术，她向记者表达了自己以及像她一样的许多维吾尔族同胞的感受：非常喜欢这个工厂，希望有更多的企业落户巴楚造福巴楚。这使我深切地感受到维吾尔同胞人心思安，觉得有可靠的工作和稳定的收入，是巴楚人民的福祉。二十四岁的青年工人努尔艾力，和马上要结婚的女友都在这个厂里工作，严布衣初始没有认出他，我转而开玩笑地说：他成熟了，马上要结婚了。他也笑了，说自己几天没有回去，胡子没有刮。临别，我握着他的手说：再见，吃不到你的喜糖了。

中午，挂职巴楚县公安局副局长的唐骏告诉我们，有暴恐分子数百人持械同时攻打镇政府和派出所，我们反击时，有一部分暴徒被打散，三岔口劫持公交车的就是他们。情况果然严重。饭后，静安区慰问援疆干部的团队和上海采访援疆的一行记者在警车的护送下返回喀什。路上，我们没有庆幸，唯有遗憾。同车的《报》摄影部副主任戴焱淼甚而说到，如果能够跟着前去事发地采访，他非常乐意。吃中饭时，面对神情愈发凝重的王明宇，我也说了，其实我们作为记者不太在意危险，而更关心的是自己写的稿子发出来没有。

尾声

上海援疆的四个区都有区领导带队参加喀交会，然后准备下去四个对口县考察。28日当晚，市长杨雄、市委副书记应勇分别来电：要求在喀什的四区干部包括媒体记者，一定要遵守纪律，安全返回上海。29日傍晚，我们乘坐东航A330空客回沪。过了半夜，人回到上海，安全了，心却牵挂着王明宇、王星还有许许多多的援疆干部。

新疆有暴恐分子，近两年来，他们的暴恐活动明显加剧，已经发展到滥杀无辜的地步。但是，他们为人心思稳的新疆各族人民包括维吾尔族人民所痛恨，这是我们到巴楚与维吾尔族人民面对面接触得出的结论。

正是由于我们的坚持，完成了一次被紧急叫停的采访，回来后我赶忙写出了《上海工厂让新疆人民“喜欢”——援疆企业金博纺织厂造福巴楚》一稿，7月31日刊登在《新民晚报》“中国新闻”的版面上。文章不长，但我知道，虽然有惊无险，但是来之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