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和好莱坞结盟,金狮奖仍然弱势
担任今年威尼斯影展评委会主席的英国导演萨姆·门德斯很坦率地对媒体说:“把金狮奖颁给菲律宾电影《离开的女人》是一个艺术的选择,希望得奖能让这部电影被更多的人看到。”然而当天晚上,刷屏的媒体标题是设计师汤姆·福特导演的第二部电影《夜行动物》得仅次于金狮的评审团大奖。
在过去的几年里,威尼斯影展被津津乐道的是它选中的开幕片后来都成了奥斯卡的赢家。好莱坞的剧组们风风火火地来,带来名利场的声势,但傍着好莱坞的热闹最终只是好莱坞的。随着剧组们旋风般离开,威尼斯的声音仍然被留在丽都这个孤岛上。对于威尼斯和某些电影人而言,那些游离在好莱坞之外的表达,仍然是弱势的。
接近4小时长的菲律宾电影《离开的女人》得了今年的金狮奖,这个结果没有受到异议。闭幕式后,评委会主席、英国导演萨姆·门德斯召开例行的发布会,他很坦率地说:“这首先是艺术的选择,然后,希望得奖能帮助这部电影在全世界范围的发行,能让更多的人看到它。”话音才落,转瞬间刷屏的媒体标题是设计师汤姆·福特导演的第二部电影《夜行动物》得仅次于金狮的评审团大奖,28岁的艾玛·斯通凭《爱乐之城》封影后。
回看这几年金狮奖的归属,影展有明确的态度:2013年意大利导演弗朗西斯科·罗西的《罗马环城高速》尝试在纪录和扮演之间寻找一种平衡的形式,探讨结构性贫穷、阶层分化和非法移民这些带来现实刺痛的主题。2014年瑞典导演罗伊·安德森的《寒枝雀静》是绘画和定格长镜头之间的实验性电影,用博鲁盖尔风格的民俗浮世绘,讽喻现世欧洲中下层的内外交困。2015年委内瑞拉导演洛伦佐·维加斯的《来自远方》,是一部老练成熟的处女作,由一段世俗所不允许的不伦感情,深入情感关系中欲望、金钱和权力之间的厮杀,个体之间的恩怨折射着阶层与阶层的割裂和敌意,这电影把观众带入一个黯淡、矛盾、但也具体的国度,在那之前,那个南美小国最为人熟知的是发达的选美工业。
但同样在过去的3年里,威尼斯影展被津津乐道的是它选中的开幕片,《地心引力》《鸟人》和《聚焦》逐个成了奥斯卡大赢家。靠着严格的选片、准确的判断力和一点运气,威尼斯和好莱坞缔结了全新的同盟关系,它成为奥斯卡长跑季的起点。这个结果解救了威尼斯影展多年来被孤立的尴尬局面,却随之带来新的尴尬:奥斯卡光环所及,金狮奖显得越发不重要了。
今年影展的头三天里,《爱乐之城》《降临》《大洋之间的光》《夜行动物》这些奥斯卡预备役轰炸式上映,奥宗《弗兰兹》和文德斯的《阿兰胡埃斯的美好生活》夹在其中几乎被忽略。好莱坞的剧组们风风火火地来,带来名利场的声势,确实让影展有了人气,仿佛孤岛接上大陆的地气。但傍着好莱坞的热闹最终只是好莱坞的,随着剧组们旋风般离开,威尼斯的声音仍然被留在丽都这个孤岛上。那些从新世界里走来的导演们,仍然是陌生的名字,那些游离在好莱坞之外的表达,也仍然是弱势的。
即便影展和它的掌舵人希望挣脱欧美中心的思维,把眼光投向中南美、非洲和太平洋岛屿这些电影的未知地,寻找新鲜的、哪怕是粗拙的、不成熟的表达,但“倾听”从来是艰难的。欧洲大大小小的影展们都把电影的多样化当作影展的信念,而这是一个太难实现的使命。在他们看来,电影生而不平等,这世上其实只有两类电影,一类是好莱坞制造,剩下的,都是他者。
借着影展的平台,危地马拉、委内瑞拉、哥伦比亚这些中南美洲小国的导演们开始进入影评界的视野,其中拿过最有分量奖项的,是去年的金狮奖电影《来自远方》。威尼斯影展有意识地为中南美洲的导演和作品打开通道,今年的获奖名单上,墨西哥导演伊斯卡拉特以《野蛮地区》,和俄罗斯老导演康察洛夫斯基并列最佳导演,阿根廷电影《杰出公民》的男主角获得影帝。
《杰出公民》是一个让欧洲知识分子们很有好感的喜剧小品,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回到阔别40年的家乡,在小镇目睹各种怪现状,从受到万众膜拜到被唾骂是丑化家乡的负心汉,从衣锦还乡到陷入拮据,面对可恨又可笑的乡民们,作家的内心在憎恶和同情之间七上八下。阿根廷人强在说书,长于表演,电影拍法经济适用,手持摄影,画质粗粝得像录影带。在业内扮演“买片指南”的《好莱坞报道》这样评价《杰出公民》:上等表演,优等叙事,影像糟糕,缺个好摄影和美术指导。这番简评的信息量颇大。《杰出公民》虽然和《爱乐之城》一起在得奖列表上,但它和后者并不是平等的,这是游击队和正规军的差别。那些贫穷生猛的电影看似冲向世界,结果还是遭受大工业的审美标准来衡量。《好莱坞报道》所代表的好莱坞标准,是最强势的指挥棒。
地平线单元里有一部尼泊尔的电影《白日》,背景是尼泊尔的山区,因为祖父死去,消失多年的父亲归来,一个家庭面对内部的伦理重建,又要处理历史遗留的家族之外的矛盾。《好莱坞报道》给出的评语非常有意思:这样的电影因为太陌生而很难有买家愿意购买,但它看起来是奥斯卡最佳外语片评委们会喜欢的,如果能入围年底的外语片长名单,甚至得到最后的提名,它未来的推广会轻松得多。这个结论里的潜台词是明白的,来自新世界的新声音能不能被听到,不取决于影展也不在于影片,决定性的因素是它能否进入好莱坞的视线。
所以丝毫不奇怪,那些经历过若干次的电影节之旅的导演,陆续成了好莱坞的新移民。意大利导演索伦迪诺、智利导演拉雷恩都是在个人风格成熟以后,都接过了好莱坞的大制作,然而在配置样样顶尖的A卡剧组里,导演的个性又完全被遮蔽在明星的光芒下。就像拉雷恩今年的参赛片《第一夫人》,拍肯尼迪遇刺后几天里的杰奎琳·肯尼迪,拍法非常特别,抛开了传记片的模式又更新了自己风格鲜明的电影语言。但这部电影被铺天盖地关注的,却只有女主角娜塔莉·波特曼。波特曼确实给出了她从影以来最好的一次演出,但同一个波特曼,在另一部新片《天文馆》里只是个漂亮的衣服架子。这一高一下之间,导演在摄影机后的付出,却被选择性地略过了。
在某种意义上,奥地利导演尤里希塞德尔的《狩猎》构成一个绝妙的讽喻:白人们去欧洲寻找诗与远方,但恰恰在他们的目光下,非洲是不被看见的。威尼斯以及同类的欧洲影展也是类似的,虽然渴望在好莱坞之外圈定版图,但终究也还是好莱坞的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