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与《开明》月刊
《开明》月刊艺术专号与《小国王》
开明书店是由《新女性》杂志起家的。杂志一直是开明书店的主要出版物。初创时,除了《新女性》,还有《文学周报》《一般》两种杂志。不久,又创办了《开明》。
《开明》月刊,三十二开本,1928年7月10日创刊,开明书店出版发行。创刊时,编辑者为“开明书店编译所”,另设有“主宰”。“主宰”应为主管之职,主宰者为“A.A.Sofio”,这是索非的西文名字。第二十期后不再设 “主宰”,改为“编辑人”,编辑人为索非。索非是巴金的挚友,开明书店草创时期的职员。
《开明》在其创刊号《致读者》中说:《开明》将“成为半文艺半广告的刊物”,“内容除了应有的广告以外,将要满刊着不论论文、小说、诗歌、戏曲、杂记、批评介绍,以及其他,不管是关于什么,只要是值得公开阅读而较有趣的文字。”确实,《开明》以推介开明书店所出版的图书和杂志为主,刊有广告专页和大量书评文章,还有不少短小的文艺作品,包括散文、小说和译作等。有学者因此认为:《开明》是“很有内容”的“宣传性小刊物”。
《开明》创刊时,索非写信告诉正在法国的巴金。巴金回国后的一段时期,《开明》是他经常发表作品的刊物之一,计有书信、随笔、散文和译作共九篇,其中最早发表的是他翻译的波兰高尔恰克著《茶房也是一个人》,署名“一切”。
1928年12月上旬,巴金从法国回到上海后,经索非介绍暂住在鸿兴坊上海世界语学会。25日,他在这里译完《茶房也是一个人》,交给索非发表在1929年2月10日出版的《开明》月刊一卷八号“儿童读物专号”。巴金在《茶房也是一个人》文后的“译者附识”中介绍高尔恰克和他的作品时说:高尔恰克“不仅是儿童教育家,还是儿童文学家,他的作品大半是描写儿童,而且写给儿童看的”。在高尔恰克的著作中,“都有一个相同的思想贯串着:人们应该如何了解儿童的教育和儿童的内心生活。”特别地,巴金对高尔恰克的童话《皇帝马基第一》给予了高度评价:
他的童话《皇帝马基第一》是一篇很好的童话,写一个小孩子做皇帝时的情形和心理,非常动人。虽然著者在这篇童话的开端便说:“成人最好不要读我的故事,因为这里面有几节对于他们不太方便,他们是不会懂得,而且反会因此非笑的。”然而我却喜欢这篇童话,并且深受它的感动。
三年后的1932年9月,《皇帝马基第一》被译为中文并改名为《小国王》,由开明书店出版,署名“J.Korczak著,索非译,丰子恺画”。巴金有没有考虑过自己来翻译,已不可考,也许是他把《皇帝马基第一》介绍给了索非,索非就把这篇童话完整翻译了出来,并改名为《小国王》公开出版。不管如何,他俩那时可谓“形影不离”,巴金“喜欢这篇童话”,索非自然也会喜欢,由谁翻译都一样。难得的是,他俩共同的朋友丰子恺先生为《小国王》设计封面并插画三幅,给《小国王》增色不少。这本索非译的《小国王》虽见于《开明书店图书目录(1926-1952)》,但非常罕见,以至于《丰子恺年谱》《丰子恺全集》等均未收录。
《小国王》是讲述一名年轻国王冒险和成长故事的童话名作,1923年在波兰出版后,享有同《爱丽丝漫游奇境》和《彼得·潘》一样的盛誉,至今已被译成二十多种语言,并多次被改编成电影、电视剧、动画片、儿童歌舞剧等。据现有资料,索非翻译的《小国王》出版后,直到1946年2月上海万叶书店出版的《幸福的梦》中才见到《小国王》。有意思的是,由周姚译的《幸福的梦》是索非主编的“万叶译文新辑”中的一册,收录了十三篇优秀短篇小说,高尔恰克的《茶房也是一个人》也收在其中。2013年,金城出版社出版了魏荣梅翻译的《小国王》。因此,可以确认,最早把高尔恰克及其作品介绍到中国的是巴金,而最早翻译《小国王》的是索非。
巴金有许多笔名,他自己曾记下的就有二十六个。在《开明》月刊,巴金用得最多的是笔名“一切”。《茶房也是一个人》是首次用笔名“一切”,同期的《读〈木偶奇遇记〉》也是署的“一切”,据世界语翻译的日本民间故事《爱情》、短篇小说《老客秋的梦》以及散文《我们女人》,分别刊于二卷一号、二卷三号以及第二十期,也都是署的“一切”。用笔名“一切”发表的还有据世界语翻译的日本秋田雨雀的独幕剧《骷髅的跳舞》(开明书店1930年3月出版)和论文《赫尔岑论》(刊于1931年3月《时代前》一卷三号)等。
巴金在《开明》月刊还用过笔名“B.B.”,是在二卷三号上发表书信《两个质问》和随笔《读者的交通》。《巴金年谱》另记有一处使用笔名“B.B.”的,是在1931年2月15日上海《马来亚》半月刊第一期上发表的诗作《失去的星》,应该有误。经查该刊第一期目录,《失去的星》的作者应为“巴金”。因此,据现有资料可以确定,笔名B.B.仅用过一次。
关于巴金为何取B.B.为笔名,张晓云、唐金海在《巴金笔名考析》中认为:“有材料说,当时巴金曾在开明书店担任过一段时期的外文校对职务,因此巴金有时用B.B.为笔名在《开明》上作过补白。”这个“考析”存疑。巴金刚回国时,索非介绍他在开明书店担任过外文校对工作,但非常短暂。而巴金用笔名B.B.发表作品,时在1929年9月。
索非早先常用笔名A.A.为一些刊物上补白,比如《新女性》月刊。《开明》创刊后,作为主编的他,也用A.A.补白。为此笔者猜测:巴金的笔名“B.B.”是“模仿”了索非的笔名“A.A.”,甚至有可能是索非代巴金所取。因为巴金那时住在宝光里14号索非的家里,他的作品大多交由索非发表,而《两个质问》《读者的交通》与《开明》已刊发的内容有关,属补白性质的文章。这个猜测也许比“考析”更接近事实。因为在之前巴金确有“模仿”索非的,那就是他主编的《自由月刊》实实在在是“模仿”了索非“主宰”的《开明》月刊。
1929年1月初,经索非介绍,巴金参加由无政府主义者创办的自由书店的编辑工作,与乐夫(朱永邦)、毕修勺等人共同经营自由书店。1月31日,巴金以“马拉”为名主编的《自由月刊》创刊,他在《说几句开场话》的所谓“发刊词”中说:这是一个“半公开”、“半文艺半广告的刊物”,“是为了替自由书店的书籍发广告的缘故,才要出版这个刊物”,“是书店和主顾(读者)的通讯机关,读者对于本店有什么意见和批评,我们当尽量的发表”。很明显,与《开明》月刊的办刊宗旨相仿。巴金又声明:“这刊物是模仿的,不是独创的。老实说一句,我们是看了开明书店的《开明》月刊以后,才起了出版刊物的心思。”2月出版的《自由月刊》第一卷第二期,刊有巴金以马拉为名发表的三则《编者的话》,其中《偷得不像》,简要叙述了与《开明》月刊“主宰”先生的一段对话:
《自由月刊》刚刚出版,我便亲自送了一册给《开明》月刊的“主宰”先生。主宰先生接到了这本书,先用他锋利的眼光从宽边的眼镜把这本薄薄的小书检查了一遍,然后微笑地用他纯粹的国语说道:“完全偷《开明》的,但偷得不像。”我连忙恭而且敬地答道:“主宰先生哟,你要鉴谅小子的这点苦衷,如果偷得太像了,岂不是要发生版权问题而吃官司么?唯其偷得不像,所以被偷者虽明知被偷,而无法证明偷者的偷窃行为,真是苦在心头,说不出口了。这一点你主宰先生不免上了小子的当了。”主宰先生笑而不答。小子亦得意而退,退而草《编者的话》也。
巴金说“模仿”,索非说“偷”,而巴金在索非面前谓自己为“小子”,这是两位挚友之间的幽默情趣。“锋利的眼光”、“宽边的眼镜”、“纯粹的国语”,一个栩栩如生的索非出现在我们面前,这是巴金唯一一次用文字来描写索非。
巴金在《开明》月刊发表的还有两篇文章分别是:对当时一些学者批评《灭亡》的文章表示异议而写的《〈灭亡〉作者底自白》刊于第二十二期,他在文中说:“我不是为想做文人而写小说。我是为了自己(即如我在序言中所说是写给我底哥哥读的),为了申诉自己的悲哀而写小说。”向读者袒露回国后真实思想的散文《我的心》刊于第二十七期,此文作于1929年2月,先刊于3月出版的美洲三藩市《平等》月刊二卷三号。面对周围“黑暗的孤独”,巴金在文中坚定地说,仍要“追求光明,追求人间的爱,追求我理想中的英雄”。
巴金在《开明》月刊发表的作品并不多,但《开明》为“宣传”巴金的作品发表了大量的评价文章。1928年6月,巴金与李石曾合译的《薇娜》出版时,《开明》尚在筹备出版中,巴金也还在法国。《开明》月刊创刊后,索非专门刊发了《薇娜》出版的广告,并陆续刊发多篇有关《薇娜》的书评,比如在《开明》一卷六号上发表了三篇书评,对巴金译笔的“简洁且清顺”、“译品”和译作的“志趣”作了充分的肯定和赞扬。
巴金的第一篇小说《灭亡》单行本于1929年10月在开明书店出版后,先在11月出版的《开明》二卷五号的“书报映象”中刊发了“开明书店一九二九年十月份出版新书《灭亡》”的消息,后发表过不少书评。第二十期刊有读者给《开明》写的信,一位叫俞珍华的青年说:“(《灭亡》)这部书实在有激动人心之效,至少,我平日所抱的享乐主义,已被它打消,我情愿抛弃安适的生活,而去为大众工作。”
《开明》月刊于1931年12月出至三十八期后停刊。1947年7月复刊时,索非已去台湾。复刊后的《开明》由徐调孚编辑,为不定期刊,主要是免费赠阅,比如夹在《中学生》《国文月刊》等杂志中赠送。1948年9月停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