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福尔摩斯格式化了的波洛
新版《东方快车谋杀案》口碑分化,满足潮流需求,也受困于“消费潮流”
被福尔摩斯格式化了的波洛
迎风而立,衣袂飘飘,新版《东方快车谋杀案》里的这位波洛不仅被福尔摩斯格式化了,还被美国队长带偏了。图为该片剧照。
■本报首席记者 王彦
这位侦探冷僻怪诞情绪不淡定,他查案时不仅痴迷于墙上的凹陷、物证的推演,还撬门翻窗身手矫健——如果不是脸上粘着两撇大胡子,他更接近于人们认知里的夏洛克·福尔摩斯,而不是阿加莎笔下的赫尔克里·波洛。
翻拍版《东方快车谋杀案》在国内上映五天,票房不错,接近1.5亿元,但其口碑却两级分化。赞赏者赞赏新片的镜头设计、对个别人物的塑造,以及高潮时借用达·芬奇 《最后的晚餐》构图所营造出的仪式感。批评者的意见相对集中:这是位生活在福尔摩斯光环下的大侦探波洛,他的全片表现,始于耍酷终于炫技。
推理小说重视人心,新片所现却是福尔摩斯式的物证推断
豪华的东方快车上,明明是淡季却座无虚席。14名国籍各异、身份各异的乘客与大侦探波洛登上同一节车厢。一夜间,有人被杀,可见的线索仅限于一片未烧完的纸,一方绣有字母“H”的手帕,一根点燃烟斗的烟条。通过与13名乘客逐一交谈,波洛接近真相。
新片里,故事还是那个故事,悬念没变,但波洛变了。外在上,他从小个子、让人愿意亲近的话痨,摇身成了走路带风的高冷侦探。外在走偏可能不太重要,真正让观众调侃他“拿错剧本”的,是那面目全非的办案习惯。
记忆里,波洛有个外号“安乐椅神探”,因为他向来嫌弃去现场搜寻指纹、烟灰或者画上裂缝那样的物证。他觉得可见的线索一眼可见,看不见的人心才是探寻真相的起点。他常常舒服地躺在安乐椅上,听警察带来现场报告,像记者一样采访相关人,喝杯热巧克力,再动动他小小的“灰色脑细胞”,一切就呼之欲出了。即便看似与案件无关的人、无聊的话题,波洛也能耐着性子寒暄。这不是用“绅士做派”就可简单归纳的,而是原著作者阿加莎赋予推理故事的精髓——每一次对话里,藏着波洛的试探、嫌疑人的疏漏。就在口舌间的拉锯战里,人心浮现,真相渐近。阿加莎借着“动口不动手”的波洛,把所有信息向读者和盘托出,波洛知道多少,读者同步更新多少。真相即将揭晓的一刹那,只要你猜对了作者的思路,你就有可能得到正确答案。粉丝享受的,恰是这种信息平等下的智慧角力。
所以,当新版电影里的波洛一出场就在伊斯坦布尔耍酷,当他一反常态亲身上阵追索嫌犯,当原版里最精彩的12份证词无法完整呈现,想看阿加莎式心理推理的观众,无疑是拒绝的。而这更像柯南·道尔笔下的福尔摩斯,他几乎全知全能,读者或观众能做的,就是在福尔摩斯强大的个人气场里,等待他揭开底牌。
经典翻拍,有时也是对原创力的升级版考量
与所有经典翻拍一样,新版《东方快车谋杀案》 遇到的是老问题:新瓶装旧酒,是该用旧配方勾兑旧观众,还是以新潮流迎合新语境?看上去,左右都有风险。若忠于原著、致敬旧版,可能遭“平庸偷懒”的诟病;若大刀阔斧、强调创新,更可能被责“毁经典”。
翻拍有没有安全路线? 清华大学教授尹鸿认为:“翻拍的劣势在于不容易跳出既有框架,但这不代表翻拍就是没有创新。只要翻拍者能在对经典的不断推敲和解读中读出时代的新意,不仅不用反感,甚至可以鼓励。”在他看来,老问题的答案其实没有新意———好故事可以被各个时代接纳。考验编导能耐的,始终是“致敬而不照搬”“移景而不移情”。从这一角度而言,经典翻拍,有时也是对原创力的升级版考量。
再来看东方快车上全世界皆知的这个故事。至今翻拍过的几个著名版本里,1974年版的被公认最忠于原著;2010年英剧版本补充了许多电影未尽之言;日本的改编电影则从波洛和犯罪者两个入口切入。对于新版导演兼主演肯尼斯·布拉纳而言,除了在画面上调动他作为资深莎士比亚戏剧大师的功力,还能做些什么?
可以善意地认为,导演对波洛形象的改造,本意是想对人物进行某种创新。在阿加莎小说里,波洛的光芒总是不及诡计的精巧构思,他更像一个帮助读者厘清线索的功能性角色。新版电影及其释放的彩蛋都指向一个信号:未来,“大侦探波洛”会是个系列,“东方快车”刚刚是起点。而串联系列影片的,需要一位光芒万丈而非絮叨小老头的人物。参考这些年“神探夏洛克”系列的风靡,编导改造波洛的心思显而易见———既然大家对于“古怪侦探身上发生好莱坞式戏剧冲突”有如此高期待,既然大家认定神探就是靠语速飞快来显示智商,那么再多一位“卷福式”的福尔摩斯·波洛又有何妨?
于是,全片里最“反波洛”也是近年来美式大片最常见的一幕出现了:他迎风而立,衣袂飘飘,述说情与法、正义与道义……那一刻,波洛不仅被福尔摩斯格式化,还被美国队长带偏了。
经典翻拍该走哪条路,随势而动,却在潮流里保持定力——答案其实从来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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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和柯南·道尔是两种侦探小说体系
■塑造侦探数量
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的著名侦探,除了赫尔克里·波洛,还有一位简·马普尔小姐。
阿瑟·柯南·道尔写了60多个长短不一的侦探小说,主角都是夏洛克·福尔摩斯。
■侦探手法
阿加莎是位心理学家,所以她的小说总是从心理推导出真相。波洛和马普尔小姐都相信,找寻真相的起点是通过对话来探测人心。同时,阿加莎小说还尽展“本格推理”的魅力———它是一道题面完全摊开的数学题,读者所见便是侦探所知,在真相揭晓前,只要读者思路清晰,避开作者圈套,很有可能得出答案。
柯南·道尔推崇“物证推断法”,擅长把科学运用于小说中。他笔下,福尔摩斯总是从现场蛛丝马迹开始,运用演绎法来层层排除,达到最终推理结果。福尔摩斯的名言是:“当你把绝不可能的因素排除后,不管剩下的是什么,哪怕多么难以置信,这就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