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与雾的混合物在伦敦上空恒久地凝聚不动,这是维多利亚时期人们早就司空见惯的事。
曾经,英国人也会天真的以为,罗伯特•巴尔《伦敦的末日》的预言永远只停留在小说里,就像几十年前的中国,又有谁会忧心于PM2.5出现?
据说,19 世纪后期,英国能工巧匠们开发出一种精美的装饰性窗户,配合电灯装置可以在雾天营造出阳光的效果。至少当时流行的广告是这样宣传的:“将这款超级电灯挂在你的阳台吧,让黑暗留在外面,给室内涂满光明。”
十九世纪的二三十年代,伦敦的空气越发恶化,煤火释放的烟尘颗粒一步步地侵蚀着天空,与之相伴的是城市在工业革命推动下一步步扩展着自己的版图。1800年,伦敦人口大约有100万,20年后就增长到150万,到30年代已超过200万;交通工具也在配套增长——运河、碎石马路,到30年代伦敦变成了经济中心,造纸、印刷出版、机械制造、能源、化工、皮革、奢侈品各行各业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发达。成千上万的人涌入城市,谋生或冒险,城郊住宅区的边界在不断刷新,房屋向四面八方延展,每幢房子都有一个煤炉,在冬日里向空气中排放大量含硫的煤烟。
据《泰晤士报》报道,1842 年的年初和年末伦敦有四次大雾,那种感觉就像是“一种埃及式的黑暗遮蔽了全城”。于是人们开始搜寻各种隐喻来描述当时的景观,不管是约翰•弥尔顿的《失乐园》(Paradise Lost)中专门描写地狱的“看得见的黑暗”(darkness visible),还是《圣经》中对埃及瘟疫的描写。或许生活在世界其他地方或不太了解伦敦实况的人眼中,伦敦严重的雾霾状况是从那场世人皆知的工业革命开始的,然而事实却并不是这样。
其实,自中世纪以来,伦敦城的空气就一直饱受煤烟污染。在澳大利亚著名大气化学家《大雾霾:中世纪以来的伦敦空气污染史》一书中,作者便讨论了中世纪以来伦敦的空气污染历史、公众对污染认识的变化以及污染治理的艰难历程。据布林布尔科姆所述,当时的地方政府直截了当地禁止使用海煤,并且还会控制烟囱的高度。中世纪的英格兰,人们还探索过其他一些控制空气污染的途径。比如,其中一个想法是为煤的使用设定限制。13世纪有一批铁匠建议限制熔炉的使用时间;15中世纪晚期的贝弗利(位于英格兰约克郡的一座市场城镇)实行了某种分区法规,让砖窑与城镇保持一定的距离,原因是砖窑会伤害果树。
而回到现代,老实说,从19 世纪80 年代起,伦敦雾霾便开始逐渐回落,似乎不再那么令人讨厌了,尤其是进入新的世纪,面对新的危机,社会的关注发生了变化。今天的空气污染主要来自柴油发动机。英国每年有2.9 万人因人为污染,最主要来自机动车而过早死亡。如果我们按照19 世纪的论调,算一笔经济账,那么现今的空气污染每年会吃掉英国财政60亿—180 亿英镑,大部分支出是在治疗肺部疾病和心脏病上。
即使在20世纪,人们提出的解决家居和工业烟气排放的方法也不外乎改用煤气或电作为能源,人们逐步意识到,燃料本身也可以改进,比如可以清洗煤,减少其中混杂的石砾和硫铁矿石含量(硫铁矿石燃烧会产生二氧化硫)。因此,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人们对无烟燃料的需求一直在不断增加。
除了个人的努力尝试外,1956年的“清洁空气法案”也开始让地方政府设立所谓的“无烟区”,在这些地区之内,家庭和工厂排放的深色烟气多少还是受到了一定的限制。不久,伦敦的烟气控制区就覆盖了90%以上的城区,当地建立了防治污染专门小组,尽管只是些志愿团体。这些团体鼓励公共卫生官员、企业化学家和学术界之间的非正式会议,以便相互交流对于当地污染问题的看法。
伦敦的雾、烟、煤灰和污物日益被视为社会问题,也被反复讨论,但可行的解决方案仍没有落地;随着首都的扩张,随着家庭、工厂和机器制造的空气污染的加剧,问题在继续恶化。仿佛,没有一次漫长的雾天,冬季都不算完整。而此时的现实主义文学正在兴起中,不少的小说家们都注意到了雾,并在作品中以各种方式表述它。与尘或土这些自然现象相比,雾所承载的意义也许更多。又或者,雾隐喻着人类社会、道德秩序和都市世界的边界和形式的消逝。
狄更斯就曾在他的作品中这样描述:
“迷雾无处不在。迷雾沿河而上,河流在河中的绿色小岛与河边的草地之间穿行;迷雾沿河而下,河流在那里翻滚着,在一排排运输船只中间,受到水边来自一个庞大、肮脏的城市的污染物的玷污。迷雾笼罩着埃萨克斯的沼泽,迷雾徘徊于肯特郡的峰峦之间。迷雾爬进了运煤双桅帆船的厨房;迷雾在院子里重叠延伸,在巨大的船只的索具上空盘旋;迷雾低垂在驳船和小船的船尾的甲板旁边。迷雾在年老的格林尼治养老金领取者的眼睛和喉咙里蠕动,在他们的小室里的炉子旁喘息;迷雾进入了愤怒的船长死死关闭的船舱,在他下午抽烟的烟斗柄和前斗上跳跃。迷雾残酷无情地夹痛了甲板上船长学徒童工颤抖着的手指和脚趾。”
此外,看过《低俗怪谈》(Penny Dreadful)这部剧的观众也不难发现这个套路:剧中的街道经常笼罩在一片浓雾或青烟之中。“雾”似乎总是暗示着超自然力量或是罪恶的在场。此时的伦敦雾也常被简化为一个维多利亚时代犯罪故事的能指,比如典型的两个角色——夏洛克•福尔摩斯和开膛手杰克。如果再说有哪些经典的虚构人物与伦敦雾密切相关,那么无疑就是阿瑟•柯南•道尔爵士笔下的职业侦探了。
而对于爱尔兰诗人、戏剧家奥斯卡•王尔德来说,只有当印象主义者把雾当作一种美重新发明出来,只有当他们把伦敦平庸的景观变得神秘而魔幻时,雾才是可以被感知的。
从查尔斯•狄更斯到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从亨利•詹姆斯到约瑟夫•康拉德;从廉价通俗小说的发展到英国犯罪小说、侦探小说的兴起,不可否认,伦敦雾除了对当时伦敦的社会生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外,更是为英国的文学史贡献了一份不小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