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仲章“忆”卫礼贤之佛缘,兼及钢和泰和鲁雅文(上)

2018-02-09信息快讯网

沈仲章“忆”卫礼贤之佛缘,兼及钢和泰和鲁雅文(上)-信息快讯网

本文目的是分享父亲回忆,记录自己的搜寻解疑过程,标示可供学界深入探讨之题。惟愿引发卫礼贤研究者和佛学研究者的兴趣,继续沿着卫氏与佛学这条主线,串联其步履所至。我个人特别感兴趣的仍然是,父亲沈仲章在1928年左右参与的佛经翻译项目,与卫礼贤的关系到底如何?我认为,直接当事人之一沈仲章,对卫礼贤的印象比鲁雅文深,应有缘故,是一条可以追踪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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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仲章大学时代1930年左右,李蟾桂提供

沈仲章(1905—1987)是我父亲,非名人。卫礼贤即著名德国汉学家 Richard Wilhelm(1873—1930),中文名希圣,字礼贤,亦作尉礼贤。副标题中第一位钢和泰,即赫赫有名的东方学学者、梵文学家 Baron Alexander von Staёl-Holstein(1877—1937)。第二位鲁雅文,即 Erwin Rousselle(1890—1949),一位颇有建树的德国汉学家,在佛教方面有著述,但知其者不多。“忆”字包含沈仲章回忆和因之而起的探索。

卫礼贤与早年中国文化名流如劳乃宣、辜鸿铭、罗振玉、蔡元培、王国维、胡适和徐志摩等,私交甚笃。卫氏翻译注释了许多中国古代经典,遍及儒道,有《易经》《礼记》《论语》《孟子》《老子》《庄子》《列子》和《吕氏春秋》等。据中国驻德国法兰克福总领事馆网页,季羡林评卫礼贤为“中国在西方的精神使者”。

对卫礼贤的专题介绍已有不少,没怎么评议他与佛学。但是,父亲曾参与一个佛经翻译项目,据他回忆,是“帮”卫礼贤。因未见相应记载,我四处查询。2015年,正在撰写卫礼贤传记的德国学者应我之求,挖掘原始记录,发现卫氏最初涉及佛学的痕迹。而后我综合其他资料,大致可证卫礼贤对佛学之兴趣,延续经年。

本文先述沈仲章在1920年代后期,由钢和泰引导,入梵文学界,译注佛经。再叙笔者自2014年以来,经中外多位学者以及先辈学者家属相助,寻找父亲记忆中的卫礼贤,环环相接导出鲁雅文,并讨论钢和泰、沈仲章、卫礼贤、鲁雅文四位可能当事人的各自作用。然后摘引佛教界记载与卫氏本人著述,标识卫礼贤从1922年起直至去世前几个月,其佛缘历程的一串脚印。

钢和泰引导沈仲章(上):开蒙攻读梵文

数位父辈老友对我说,你爸爸懂十几种外语。父亲则说,有些语种不算的,真正能使用的不过五六种。搜索我记忆中的实例,父亲能用于对话和阅读的,有英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马来语和世界语。他自少年到老年一直能用英文写作,中青年时也能用法语写作,其他语种我不清楚。(详见拙文《难忘的影子:金克木与沈仲章(一)》,《掌故》第一辑,中华书局,2016)

此外,父亲学过三种印欧古典语言,梵文、古希腊文和拉丁文。父亲说梵文的语法规则最细致,古希腊文也挺复杂,拉丁文相对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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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和泰是沈仲章的梵文老师。

父亲1926年考入北京大学,1927年开始学梵文。相关情节大都已写入拙文《沈仲章与陈寅恪之缘》(载《传记文学》2015年第2期)。下面略叙并补遗:

钢和泰讲授之课原非梵文,而是古印度宗教史。该专题需参考梵文文献,因此先得补习梵文。听课者一般已有文史哲专攻背景,属于研究生和教师这一层次,但大都认为那门课难得出奇。父亲和好友谢大祺刚进北大不久,是理科本科生。他俩出于好奇加好胜,被人拖去插班旁听。

钢和泰上课自编讲义,用罗马字母注音。梵文是印欧语系最古老的语言之一,变格极为繁复,父亲记得有两百多种。他举例说,第一次跨入钢和泰的教室,整整一堂课,老师只讲解了一个“马”。

沈仲章和谢大祺在课堂表现突出,受到钢和泰赏识,被邀去老师寓所继续进修。第二年谢大祺退学,父亲独自去钢和泰家求教,越来越熟。

关于钢和泰在北大教授梵文和古印度宗教史,早有著述论及。知名学者如胡适和陈寅恪等,都曾向钢和泰请教梵文,也是众所周知。本文皆不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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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和泰1921年1月11日致吴兹函(局部)哈佛大学档案馆藏,转引自高山杉文

值得一提的是,钢和泰在1921年1月11日,写信给哈佛大学教授、梵语学者 James Houghton Woods(吴兹,1864-1935),函内道明一项志愿:“I am trying to enlighten the Chinese by reintroducing the study of Sanskrit into this country.”(转引自高山杉《钢和泰遗札一通》,《南方都市报》2011年6月5日。高译为:“我正通过重新把梵语研究输入这个国家,给中国人做点开蒙启明的工作。”)

钢和泰为二十才出头的沈仲章“开蒙”,算来已是六七年以后。我觉得也许可作例证,表明钢和泰持续不懈,努力“启明”。

钢和泰引导沈仲章(下):协助翻译佛经

大约在1928年,钢和泰推荐沈仲章替一位德国学者当助手,参与翻译佛经的项目。钢和泰挑选沈仲章,是因为这个中国青年既懂梵文,也通德文,还具有佛学知识等等。

父亲在北大第一年,修过熊十力和邓高镜等教授的佛学专题课,第二年又修了陈寅恪的“佛典翻译研究”(亦作“佛经翻译文学”)。慕名去听寅恪先生课的人很多,真能跟上老师速度的学生为数不多。父亲因有梵文和多种外语的基础,听得过瘾,每堂课能记一厚本笔记。(参见《沈仲章与陈寅恪之缘》)。

自1960年代中期到1980年代中期,父亲向我津津乐道那段助译佛经的往事,不下十来次。回想父亲言及项目内容,用过泛称“翻译佛经”,也用过确指“翻译《六祖坛经》”,偶尔也用“编(佛学)词典”。而提到被助者,多冠以“德国教授”或“德国学者”,曾点明 “Wilhelm”,也不时说“帮钢和泰”或“跟钢和泰他们一起”译经。

父亲回忆,那位德国教授极其认真,做研究非常严谨。他要求沈仲章,把《六祖坛经》“一个字一个字抄下来做卡片”(父亲这么说)。每个字都加上大量注释,从字音、字形、字义、字源、历史演变等多方面考查。我的理解是,父亲逐个汉字做卡片,用外文详细注解。我忘了问是用德文还是英文,估计含德文。(如果猜对,看来父亲也有些德文写作能力。)记得父亲曾评论,那是极好的训练,对他后来从事语言、考古和采风等研究,都大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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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仲章口述笔录(局部)本人审阅时填入“卫理贤博士”。注:这处笔记写“一年”,但父亲紧接着更正具体时长记不清

对父亲变换用词,我这样理解:大项目总题是翻译佛经,小团队阶段性专攻是《六祖坛经》。制作卡片之责,已兼编纂词典之任。父亲直接协助的是一位德国教授,而整个译经项目系列,钢和泰有策划主导作用,因此说帮“钢和泰(他们)”也合理。当然也不排除另一可能,父亲还曾直接助理钢和泰本人。至于Wilhelm,是本文关注重点,容我从下节起,一步步探讨。

父亲去世后,我生出一个疑问:翻译中国土产的《六祖坛经》,为什么需要懂梵文?我曾向几位学者求教,大都与我一同存疑。最终有一位解疑,他说:不少汉传佛学词汇,看起来是中文,按字面也能读通,但其实含有梵文渊源。佛教融入中国文化年久,人们乃至佛门人或研究者,难免习矣而不察焉。若具梵文功底,则较易辨析溯源。他追加说:另一方面,为解析这些梵文借词之汉传演化,中文语言学知识也必不可少。接着,他邀我得空合作,考查《六祖坛经》中梵文借词及其汉化,理由之一就是“你爸爸曾做的事”。这位学者早已准备了《六祖坛经》梵文借词参考物,可惜多年过去,我还没得空。

回头说父亲,他考进北大,选科是物理。涉足偏冷深奥的古典语言,原本学着玩。却没想到,梵文居然给他这个穷学生带来一条生财之路。父亲一星期去德国教授那儿几次,每次工作几小时。老板出手大方,一次给二十几块大洋。父亲成了年轻人中的阔佬,忙毕回宿舍,便得散财款待朋友们。(趣事参见拙文《父亲说老北大的“吃”》,载《报》2016年7月26日)

这份研究助理的工作,持续了半年多。除了治学上的熏陶和经济上的获益,这宗“洋买卖”在很多年后,还带来了个大好处。原来,德国教授付酬用德国银行支票,只能到德华银行去储存或兑现。为此,父亲在德华银行开了账户。因每星期去,成了“熟面孔”,建立了信誉。1937年夏,日军入侵北平,父亲冒险把居延汉简悄悄运出北大。左思右想,北平城内无处可藏。考虑德国是日本盟友,德商企业相对安全。父亲便把汉简装箱封实,充作私人物品,锁进德华银行保险柜。这段因缘,父亲讲述救护居延汉简经历,几乎总会顺带说起,故而也得在此一提。

哪个 Wilhelm:父还是子?

2014年或更早,我起念动笔,写写父亲助人译经之事。

我碰到一个问题,不议钢和泰,父亲协助的那位德国教授是谁?我先认为就是 “Wilhelm”,可早年在北京大学当过德文教授的,有两个Wilhelm,是父与子。为父者 Richard Wilhelm,即卫礼贤;其长子 Hellmut Wilhelm(1905—1990),中文名卫德明。沈仲章当过哪个 Wilhelm 的助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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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llmut Wihelm (卫德明)和其子Crispin,1950年代,Crispin Wohelm提供

扫视卫氏父子各自著述标题,未见明显涉佛。浏览若干生平介绍,也无我需要的信息。为解答疑问,2014年我踏上征程,寻找与沈仲章有缘的那位 Wilhelm。

出发之前,我就译经一事,从多次亲闻和父亲1985年口述回忆中,选辑要点和探讨之题,充作“行装”。然后借助电邮,穿越国度,拜访求教博学广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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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堪2014年,沈亚明摄,徐文堪提供

第一站是中国的徐文堪。凡父辈学界往事,我常请教他。徐文堪先提议 Hellmut Wilhelm,即卫德明。徐文堪的猜测基于年龄,因卫德明与沈仲章生年接近。查卫德明1948年到了美国,在华盛顿州西雅图的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华盛顿大学)当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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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vid Knechtges (康达维),本人提供

我折回美国,顺藤摸瓜,寻到第二站华盛顿大学。2014年8月15日,我电邮卫德明的学生、东亚系退休教授 David Knechtges (康达维)。我向他概述父亲回忆,告知我的困扰,寻求指教帮助。

康达维教授正要离家访问北京,但仍然拨冗作答。闻我苦于找不到有关卫氏父子佛学著述的记载,康教授说大概就是这情形,即两位 Wilhelm 都没出版任何论佛之书,至少他肯定恩师卫德明是这样(“I am sure of this in the case of Hellmut, who was my teacher. ”)。至于卫礼贤,康教授因隔代缺乏直接接触,说不了太多。[沈按:本文引用交流,篇幅较长的采用概述,必要时附原文关键词语。较短的录原文,外文加注汉译大意。]

康教授答言附有卫氏父子简历,卫礼贤部分截止于1925年。估计康教授意在留个口子,以便再探1926年后卫礼贤行止。康教授读到我父亲描述那位德国教授治学严谨,评论道:据卫德明,其父卫礼贤是位“最细致的学者”(“a most meticulous scholar”)。

康教授确证,卫德明于1933—1948年在中国,其间在北大教过书。我知道父亲于1926—1937年在北大,1933或1934年起,在北大文科研究所任助教,1937年离开北平。算起来,父亲与卫德明有三四年可在北平相遇,可成北大同事。1935—1937年间,父亲应约翻译斯文·赫定(Sven Hedin)著作,需参照德文和英文版本。依父亲性格,他是会有兴结识精通母语的学者的。

但是,根据我对背景的了解,比如钢和泰的任职变迁,沈仲章的兴趣更替、师友相交等等,我觉得父亲说的翻译佛经项目,应在他的学生时代。当发生于卫德明来华之前,不晚于1930年,最可能是1928年。

于是我回到父亲1985年口述笔录,这该算第三站。翻检笔录稍后纸页,父亲又提到翻译佛经之事。很幸运,那页笔记经父亲审读,有他亲笔加注的“卫理贤博士”。 我兴奋地通报康教授,并在电邮标题中写道:“卫礼贤 for sure (肯定)”。康教授回邮表示高兴,“卫理贤”当就是“卫礼贤 ”。至此,他和我都以为,请沈仲章协助译经的德国教授,“肯定”是卫礼贤。

可是,求索离成功尚早。

引言已述,卫礼贤向西方译介儒道学说之功,知者甚众。然较通行的卫氏介绍,大都未言佛学。曾与人闲聊,我对卫礼贤涉佛之好奇,由父亲回忆触发。闻者诫曰:“记忆最不可靠”。

我明白那是善意提醒,不针对具体情形人物。其实,正因为我担心记忆不一定可靠,才走上求证之旅。但我也意识到,一概而论“记忆最不可靠”,恐非求可靠之道。应当不随成见,因人视情,思辨解析,合理运用史料。我有多次经验,父亲不同于众的亲历,常含特殊启迪,导向值得深究之域。我也略具敏感,本题似有余地。故而我没有轻易放弃,而是怀着忐忑之心,调节方向,探视卫礼贤有无佛缘。

康教授替我检索卫礼贤全部出版物目录,说没有任何涉佛。

知我尚未死心,康教授坦言:“but I am not able to determine whether he returned to China during the 1926—1929 period.”(“我无法确定他[卫礼贤]在1926—1929期间,是否回过中国。”)康教授建议我去找卫礼贤孙女 Bettina Wilhelm (贝蒂娜·威廉)。他说贝蒂娜·威廉刚拍了一部电影,专讲卫礼贤,应该比较熟悉她祖父的生平。康教授与贝蒂娜无直接联系,指点我求助 Rice University (赖斯大学)的 Richard Smith (理查德·史密斯)教授。

这轮再次联系康达维教授,是第四站,可谓中转站,电邮时戳在2014年10月。康教授的开通与热心,使我增强信心。

因遇他事干扰,也需梳理思绪,我没立刻请教史密斯教授。间歇约九个月,我再次启程,勘察卫礼贤涉佛的蛛丝马迹。

卫礼贤涉佛寻迹(上):茫然无影

第五站是赖斯大学,位于美国德克萨斯州休士顿。2015年7月,我给理查德·史密斯教授连发两封电邮,简述父亲回忆要点以及我和康达维教授的讨论。史密斯教授是研究《易经》的专家。卫礼贤翻译的《易经》,享誉甚高。迄今通行的《易经》英文译本之一,即转译自卫礼贤的德文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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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chard Smith(理查德·史密斯),本人提供

史密斯教授回邮说:“I am pleased to hear about this exciting development. ”(我很高兴听到这个令人兴奋的进展。)这个“进展”,指的是沈仲章叙及卫礼贤与佛经翻译。史密斯教授的敏锐目光,对我是个鼓舞。

史密斯教授当即电邮同发卫礼贤的孙女,陪我来到在德国的第六站。

贝蒂娜·威廉很快回邮,说她祖父1924年后没有再回中国。而对卫礼贤翻译佛经之可能,并无反应。我大概显得有点固执,又调整重申关注点,追问能否找到卫礼贤与钢和泰交往的任何记录。贝蒂娜答曰,该问 Ursula Ballin (厄休拉·巴林)博士。接着写道, 巴林“is working on a big biography on Richard Wilhelm for many years. If anybody knows something, it is her.”(巴林已花费多年时间,在撰写大部头的卫礼贤传记。如果有人能知道任何信息,那就是她了。)贝蒂娜还告诉我:“She says that she′s come across the name of Staёl-Holstein during Richard′s time in Qingdao, but rather marginally. ”(她[巴林]说她曾见到,卫礼贤在青岛时,记有钢和泰的名字,但似乎仅是沾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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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ttina Wilhelm(贝蒂娜·威廉),征得同意引自本人网站

厄休拉·巴林的中文名叫吴素乐。于是得提一下我岔道台湾之旅,时间其实早些,但因是旁支,至此才关联上主干,且算第七站。大概是这么回事,我初步浏览资料时,读到吴素乐1991年的“Richard Wilhelm——Founder of a Friendly China Image in Twentieth Century Germany” (《卫礼贤:二十世纪德国的友善中国形象创始人》,载《“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20期)。我见是专题学术文章,欲求联作者。了解到从1986到2001年,吴素乐在台湾“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任副研究员。我托“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的邢义田帮忙,不久便打听到了吴素乐在德国的电话号码。可我担心,那端第一个拿起话筒者,开口只说德语,迟疑未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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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义田,本人提供

贝蒂娜征得吴素乐的同意,传来了电邮地址,于是我直达第八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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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rsula Ballin(吴素乐),征得同意引自本人网站

吴素乐当天回复说:“I am intrigued by your information that your father assisted RW with a translation.”(RW 为 Richard Wilhelm 缩写。大意为:“我对你父亲协助卫礼贤翻译之事感兴趣。”)可第一封邮件没言及卫礼贤涉佛,而且她提供的卫氏在华年月,与父亲所述译经项目,时间不相合。卫礼贤在北大阶段的日记中,确实多次提到一位姓沈的,但那是沈尹默,不是沈仲章。

至此回顾历程,我从父亲回忆出发,凭籍电邮走访中国大陆、美国、中国台湾、德国,从专题专家到直系亲属,多处叩门求教,心存希望。可是,过了一站又一站,没人告知卫礼贤与佛沾边。

我失望茫然。

卫礼贤涉佛寻迹(下):日记留痕

吴素乐表示,她愿为我仔细搜索卫礼贤的日记笔记。而父亲沈仲章的独特回忆,也为吴博士提供了新启示,她依此钻探“矿藏”。

2015年8月9日,吴素乐来邮报捷。她根据卫礼贤日记(不一定摘原文),连续成段,夹叙夹议。下面我改以列单形式,分归三组,各冠小题,择要概括其述,选译其评为“吴按”。

第一组未察佛缘:

1922年1月到3月,卫礼贤坐船来中国。旅途中大量阅读(read a great deal),但无一涉佛(but nothing on Buddhism)。[沈按:赞同吴素乐陈述这一背景。三个月的读书单,映射卫氏来华准备范围,佛学未在内。]

第二组始见涉佛:

2月底,卫礼贤路经柬埔寨,访问佛教寺庙,与僧人聊冥思(meditation)。[吴按:这至少显示他对佛教的一般兴趣(general interest)。]

5月下旬开始,卫礼贤在一些社交场合与钢和泰接触,聚会时有钢和泰近友如胡适等。[沈按:之前我已与吴素乐讨论,因父亲回忆钢和泰推荐他协助德国教授译经,假定钢和泰是将卫礼贤引向佛学之关键人物。亦可参见下文吴按。]

8月,卫礼贤与一批外交官去北戴河避暑,其间与钢和泰多次单独会面。有次谈话长达三个半小时。[吴按:虽然内容不详,但这一系列会谈建议,钢和泰大概已说服卫礼贤相助翻译佛经。]

其后数月,卫礼贤与钢和泰时有相聚,包括共进午餐。

第三组步入佛学(下列几则引号内为吴素乐摘译的卫礼贤日记,皆非完整句):

11月13日,“晚间六点半到八点,去钢和泰处;跟Hinze(?) Hinge(?)一起翻译佛教评论(translated Buddhist commentaries)。”[吴按:完全不知道Hinze Hinge的意思。也许是一个人(卫礼贤对中国人名,常任意自创罗马拼音,无固定规律),也许是词典或参考书。沈按:注意“翻译”二字,但猜测不是整本佛经。]

11月7日,“下午在钢和泰处,佛经。”[沈按:此处佛经用单数形式。]

11月21日,“钢和泰处为佛学著作(work)。”

12月12日,“晚间在钢和泰处,佛经。”[吴按:注意佛经用复数形式。]

我当即电邮吴素乐,祝贺她的发现。我写道:我很兴奋地得知,卫礼贤早在1922年,已对佛学发生兴趣,这将使人们对卫礼贤的了解更为完整。

吴素乐回邮说:“Thanks for your mail. I, too, was excited to discover RW's commitment to Buddhism and am grateful to you for having put me onto this trail.”(大意:“感谢你的电邮。我也对发现卫礼贤承诺佛学而感到兴奋,并感激你把我引上这条途径。”)“The fact that until now nothing was known about ‘RW & Buddhism’is a little surprising.”(大意:“‘卫礼贤与佛学’迄今鲜为人知的这一事实,有点令人吃惊。”)

可见,连正在撰写大部头卫礼贤传记、被卫氏后裔贝蒂娜评为“如果有人能知道任何信息,那就是她了”的吴素乐,对发现卫礼贤有诺涉佛,也感“兴奋”,并对卫礼贤佛缘长掩,也感“吃惊”。

吴素乐还表示,她将凭借“new insight (thanks to you) ”(新视角,感谢你),重审她掌握的卫氏档案,重点关注1924年以后。

父亲的回忆促成这个突破,导向这个新视角,大振士气。

尽管我最初联系吴素乐,已讲明正在写文,请她为我查寻原始资料。但是,出于尊重,我没有急于自行公布这个发现。

我是这么考虑的,吴素乐致力于卫礼贤专题多年,虽因我的要求与提示,使得卫礼贤关注佛学的亲笔记录出土,但挖掘毕竟很辛苦。吴素乐告诉我,卫礼贤的这些笔记,显然只是为他自己留作参考,写得匆忙,字体极小(tiny),常用缩写,字迹很难辨认(hardly legible)。

我决定等一段时间,让吴素乐先有机会,向外宣布这一里程碑。

但我写父亲佛经翻译之事,也不可能绕过卫礼贤与佛学,因而本文也随之搁下。两年多过去,够长了。我向吴素乐打了招呼,重续本专题。初稿成后已摘相关数节,请她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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