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思议的书店:惠文社一乘寺店
从京都站乘坐JR(日本轨道公司)奈良线,坐一站到达“东福寺”,再转乘京阪电车,到终点的出町柳车站。再换乘鞍马、大原方向的路面有轨电车“叡山电车”,坐三站,便到达一乘寺街区。此街区距离河原町大街周边及祗园等京都风格的繁华街道有一定的距离,与其他府县的交通也不太方便。这里坐落着我工作的书店—惠文社一乘寺店。新刊书籍自不必说,书店还经营旧书、西洋书籍和自费出版物等。
虽说是一家书店,其实在约100 坪( 约330 平方米)的店内还设了一个出租画廊“ Enfer ”(地狱)和出售“衣食住方面的书籍及生活杂货”的“ 生活馆”平台。自从2006 年设立生活馆之后,惠文社一乘寺店已经不能算是一个普通的专门书店了,而成了一家综合书店。作为这家“个性书店”的店长,我曾多次受访于报章杂志,所以令许多人产生了误解,以为这是我个人经营的独立书店。但实际上,惠文社是1975 年创业的连锁店,在京都市内拥有三个店铺—西大路店、长冈京市店(原神足店)和一乘寺店。这三家书店各有特色,在近藤时雄社长的支持下,我作为一乘寺店的店长,受全权委托参与了从商品构成到画展策划等书店所有的运营事宜。
▲惠文社
一乘寺店创立于1982 年,目前拥有15 名员工,包括网上书店的员工和打零工者,并不具备大型书店的规模,但也有别于街区其他小型个人书店。
惠文社一乘寺店各方面都处于不可思议的平衡中,包括作为店长的我。我在店里工作十五年多,恰逢书店和出版业状况剧变的时代,原本就没有同类书店可供参考,所以,无论书店的运营模式还是员工的工作方式,一直是由我们一步一步摸索出来的。
在街区书店一家接着一家消失的趋势下,惠文社该怎样做才能继续生存下去?在环顾四周、参照其他独立商店之前,我觉得有必要先回顾一下我们这家书店的历史。
我的学生时期
1996 年,我还是个学生。在熟人介绍下,我开始在惠文社打零工。我并没有“非得要在书店工作”的志向与动机,只不过觉得“与其做其他事情,不如接触自己喜欢的书籍”。
在那之前,我也有过在书店打零工的经历。但要说我在之前的工作经历中学到了什么,大概只有防盗巡逻和不会找错钱之类的技能。彼时,所有书籍的管理工作均由少数正规职员负责,同样打零工的伙伴当中,没有一个人负责过书籍的订购和上架。我时而在收银台前愣着发呆,时而站着翻阅书架上的书籍。虽然只有几个小时的工作时间,我却记得每分每秒都打发得很吃力。
但是一进入惠文社,我就突然负责起一个书架。现在想来,这是书店多么大胆的决定。但当时的一乘寺店,连店长都没有,更不用说正式职员了。大家都是临时员工,在别处肩负着别的工作。我们分别负责各自的书架,活用自己最擅长的知识。我已经不记得自己负责哪个书架了,大概是我在大学的专业—以“垮掉的一代”为中心的美国现代作家,及与反主流文化相关的书籍,总之是以自家书架的书籍为依据,盲目订购一些自己知道的书籍。每天早上,我从订购的商品中找到自己选购的书籍便觉得很开心。在工作中,我一直沉迷于营造一个有趣的书架。当然,那时候的我基本没有销售的概念。
前辈们教我的东西
京都市左京区一乘寺是一个被京都大学、京都造型艺术大学、京都精华大学、京都工艺纤维大学等众多大学包围的区域。这个学生街区独有的特色,讲得好听点是自由,说得难听点便是充满了拖延氛围,惠文社一乘寺店就坐落在这里。正因如此,当时几乎所有打零工的职员都是个性派。从艺术家或者坚持乐队活动的前辈那里学习漫画、音乐、小说的知识成了我每天的乐趣。工作结束后便跟他们一起在小酒馆吃喝,也在那里闲聊书籍。如果参加从前辈那里得知的乐队表演或者各种活动,总能发现一两个前辈也在场,于是工作和玩耍便自然地衔接起来了。虽然我在书店的工作之余还兼职教课,但书店的工作逐渐占据了我的部分生活。有时候,我们几个打零工的同社长轮流开车去东京,有时候会一起兼守书店和画廊,还曾在分不清方向的情况下便去海外采购,等等。
我从每个个性化的同事那里学到很多,其中两位前辈对我的影响尤其巨大。其一是在中京区住所里运营设计事务所的横须贺先生。当时他是个年轻设计师,着手设计正值复兴时期的19 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法国电影宣传册、欧洲独立摇滚乐队的CD(音乐光盘)、独立杂志等。他是让我接触到编辑和设计工作的恩人。
另一位是十分熟悉漫画、在书店工作之余还从事乐队活动的大西先生。涉足并向亚文化迈进的他十分尊敬漫画家永井豪和小池一夫,之后他作为漫画评论家活跃于业界。有一次工作结束后,我们一起去了拉面店,他告诉我那时谁都没注意到的B 级漫画的魅力。
▲《改变街区的独立小店》,[日]堀部笃史 著;徐萍 译,中信出版集团/楚尘文化,2018年3月
对当时的我来讲,惠文社最大的魅力便是这两个人创造出来的景象:完全不同价值观的书架可以在一家书店共存。但是在1998 年,大西先生回到老家东京,被我视为理想的平衡开始崩溃。在一贯的奇谈怪论中,大西先生不经意地嘟囔出这样的话:
“到了某个时候,堀部君也不得不选择‘这个’或者‘那个’呀。”
当时的我,以为“这个”和“那个”是指大西先生的领域—亚文化的世界,或者横须贺先生擅长的时尚主流文化。但现在想来,这话的含义远远没有这么简单。实际上,对当时的我来说,这两个世界便是全部,所以我当时漠然而不安地答道:“或许如此。”
之后不久,横须贺先生也去了东京。直到现在,两位前辈依旧活跃在各自的领域,但我最终却没能选择“这个”或者“那个”,时至今日还在惠文社工作。我希望自己可以守护这个多种价值观并存、“ 哪个”都可以涉猎一点的书店—如果时光倒流,我将这样回答前辈当时的提问。
作者:李思文
编辑:李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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