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爆款”艺展,都有“套路”可循
“沉浸式体验”给展览领域带来全新的表现形式
连接观众与美术馆,展览是一个重要的通道。随着美术馆里的展览日趋多样,观众对于展览的要求和趣味也越来越高。在展览中大量运用新媒体技术,或者,在展览中加强观众与展览的互动,渐渐被证实为提高大众观展兴趣的有效方式——最近几年全球范围涌现出的不少展览,因循的都是这个“套路”。其成功秘诀在于,打破了艺术家和观众的距离,营造出一种沉浸式体验。观众不再被动观展,而是成了作品的一个组成部分;作品也不单单是艺术家创作的结果,同时是观众参与展览的结果。
“沉浸式体验”与沉浸理论的提出密不可分。这是一门认知心理学理论,首先由芝加哥大学心理学教授米哈里·齐克森米哈里提出,并在此之后逐步得到完善。通过调查人们舞蹈、阅读、手术操作、做数学题等活动,齐克森米哈里和其他学者发现,许多人会由于全神贯注而暂时忘记自身的存在,不同程度感到时间的指针被拨快了,效率提高了。所谓“沉浸式体验”,指的就是这样一种不可思议的感受。
起初,沉浸理论被人们用于语言教学实践培训的。之后,陆续有学者进行相关的沉浸行为研究并修正其定义。今天,它在艺术领域被持续推进,拥有了非常广泛的应用范围。比如影视行业,通过当下最热的VR虚拟现实等方式,让观影者体验进入电影场景的沉浸感。同样,“沉浸式体验”也给展览领域带来一种新的表现形式。
吸引观者参与、互动的艺术作品深具“爆款”特质
三年前曾在上海余德耀美术馆引发观展热潮的《雨屋》,营造的就是一种沉浸式体验。近日它再度“返场”申城展出,观众热情依旧。
150平方米的空间里,雨水自天花板如银丝般流下。为了让观众更好的体验这件作品,《雨屋》以10分钟一批、每批20人的方式迎接参观者的到来。许多观众为了这10分钟的沉浸式体验,不惜等待几个小时的排队时间。现代人的生活方式和内心世界,通过聚光灯下的雨丝折射出来。
《雨屋》是艺术团体兰登国际的装置作品。兰登国际创立于2005年,两位创始人弗洛里安·奥特克拉斯和翰尼斯·科柯都是德国人,2005年他们一同毕业于英国皇家艺术学院。这个艺术团体包括艺术家、工程师以及技术人员等,其作品往往使用科技作为艺术创作的语言,以参与及互动的方式引发观众对人类行为和自然现象的思考。比如《雨屋》就是利用3D追踪摄影机定位参观者的位置,进而控制流水的开关,人到雨停,雨中不湿身。此前这一展览登陆伦敦巴比肯中心时,观众很执着,有人称为了这场“雨”等候了12个小时。此后展览移师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时,也有统计显示,周末观展的等待时间可能超过5个小时。对于《雨屋》在全球引发的观展热潮,有艺术评论家指出,浸入式艺术越来越流行,很多人为了在里面自拍,甘愿在高温天气里受罪。
对于《雨屋》,兰登国际强调的却是实验意义。这个艺术团体对观众如何与自己不了解以及不太能理解的事物之间的互动非常感兴趣,更想看到人们面对这种所谓的奇观时的反应。他们运用科技展开的“实验”,借用人们熟悉的自然现象以及与自然规律的背离来吸引人们参与和互动。全球各地被它吸引的人们,都是实验的一部分。而观众在线上线下掀起的狂热、不同寻常的参与,也引发某些专业人士的质疑。《雨屋》在纽约引发热潮时,《纽约时报》有评论称,“尽管雨屋设计巧妙,也很有趣,但它似乎只能算是巧妙的消遣。”可以说,高科技的艺术作品加上狂热的观展体验、扑面而来的外界质疑,共同构成了这个堪称奇观的艺术事件。
另一个为人熟知的沉浸式展览,是日本新媒体艺术团体Teamlab去年在佩斯北京画廊举办的中国首展《花舞森林与未来游乐园》。这也是其全球巡展的一个重要部分。成立于2001年的日本科技艺术团体——Teamlab,团队成员近400人,包括艺术家、计算机工程师、建筑师、CG动画师、应用设计师甚至数学家等。他们利用新媒体技术与观者产生互动,形成极具想象力的浸入式观展体验。
在Teamlab的标志性作品“花与人的共生永存”系列中,实时运算的技术让一年四季的鲜花得以呈现,而虚拟的花海会根据观看者的互动行为不断随之绽放或凋谢。观众在屏幕上看到的每一朵花都是独一无二的,并且它们一旦凋谢就不会重生。
对于这样的视觉奇观,《纽约时报》评价道“Teamlab的作品像是多声道管弦乐曲,将光线、声音、视频、数字序列和虚拟现实等共同融入一个科技化的梦幻仙境之中,并致力于让技术进入艺术的范畴。”Teamlab创始人猪子寿之却并不认为科技是自己作品中最重要的元素。他曾在接受采访时直言:“我们感兴趣的是通过对于数字技术的运用,艺术将如何得以被拓宽。通过将科技与艺术相连接,我们也许可以让人们的生存变得更加积极。数字化的概念本身就是去拓展人类的表达。”这或许解释了为什么花朵、水流等自然之物一直是Teamlab作品中的核心意象。在他们令人目眩的科技景观背后,始终隐藏着对于人类生存的提问,而他们的艺术作品正在试图让城市中的人们重新感受到自然界中生命的活力,并激发人们去感悟自身与世界的关系。
展览中的“未来游乐园”部分吸引了很多家长与儿童。Teamlab鼓励孩子们用自己的手去创造一个独一无二的想象空间,而他们亲笔绘出的人物、动物、植物等图画通过扫描会将图像传到展厅中的巨大屏幕上,这些图像马上就会活动起来,并与参与者产生实时的互动变化,令孩子们感受到世界上的生命是如何地丰富多样且彼此紧密相连。这种互动的体验,不仅拓展了艺术自身的边界,而且极大丰富了孩子们的想象力,改变了目前美术馆、画廊运用展览空间的方式。
去年9月Teamlab还在深圳推出艺术餐厅,引得人们蜂拥而至。这个餐厅每餐只提供8人用餐,是个维持一年的艺术项目,在此提出的是艺术新的可能性——你是否想过真正融入作品、化身为其中的一部分?艺术如何在餐桌上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在Teamlab餐厅中,放置于桌上的各种器皿中释放出来的世界会彼此影响,桌上与周围被创造出来的世界也会受到观赏者行为举止的影响,然后共同创造出一个世界。这件作品与一般餐厅是不同的概念,人们不是为了吃饭而吃饭,而是享受整个光与影的艺术空间。在猪子寿之看来,餐厅最迷人之处在于给予观赏者完整的艺术体验:每一道料理都与一个不同的场景相对应,在你面前呈现的世界,可以与其他人面前的相融合,就此生长出一个全新的世界。这种沉浸式空间,会给人们一种与自然美好的体验。在不经意间,艺术的确改变了当下的世界。
“Teamlab是个艺术团体,我们做的是与艺术家一样的工作。其实我一开始没想成立一家公司,只不过当项目所需的技术人员、艺术性协调人员越来越多,运营起来会涉及法律问题。世界上有一定规模作品问世的艺术家,大多都有一个团队在创作。艺术家在画廊、美术馆展览,通过藏家收藏作品获得认可,我认为这种传播艺术的方式已经过时了。艺术品不应该让有钱人去购买才有价值。让更多人去体验,真正能改变人们一些想法,这才是艺术更有价值之处。”猪子寿之说过的这样一番话引人深思。
国际性的艺术双年展上,营造沉浸式体验的作品同样成为关注的焦点。艺术家安妮·伊姆霍夫去年在威尼斯展出的作品《浮士德》即是其中的代表。这件作品包含一些装置作品以及每天5小时的演出,演员包括艺术家本人以及一群舞者。在这件表演作品中,伊姆霍夫对每一分钟的姿势与动作秩序都有所设计。这会让人产生一种感觉,即某种结构在背后潜伏,但观众却看不见;而同时,表演者有意识地打破剧本的限制,进行即兴表演——与深深笼罩着现场的紧张氛围相抗衡,每个表演者的个体性又都非常突出。
热潮之下,警惕“沉浸式”滑向“游乐化”
每一门学科都存在边界。艺术与科学因新媒体艺术而连结。新媒体艺术形成的起因之一即是尝试性地使用艺术与科学边界扩张与溢出的内容。直到现在,它已逐渐独立形成另一门学科,以交互、混杂与时效性作为重要特征。艺术越来越科技化,科技越来越艺术化。
目前,虚拟现实艺术已经不再是极客程序员的保留项目。在西方,包括保罗·麦卡锡、奥拉维尔·埃利亚松、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和杰夫·昆斯在内的艺术家们正着手利用科学技术进行创作;在中国,各种“新媒体艺术展”日益增多,艺术家运用新媒体技术不断拓展创作的边界。这种媒介带来的最大变化,莫过于艺术家已不再是单一的创意来源。他们现在是多方参与的大型系统中的一部分。
随着计算机的使用,艺术行业正变得越来越复杂和广泛。尽管沉浸式艺术凭借其强调多重感官体验的特点,赢得了热捧与关注,但随之而来的争议不在少数,尤其集中在其精神内涵方面。对于艺术世界来说,大多数数字艺术似乎过于迷恋技术,而对创作概念模糊不清,其艺术价值的内核有待探讨。而美术馆为了吸引观众,一味打造“沉浸式体验”,展出只吸引眼球但缺乏深度的作品,也会导致美术馆的“游乐化”现象。这些都是沉浸式展览热潮之下需要关注与反思的。
作者:马琳,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副教授
编辑制作:范昕
责任编辑:李婷
*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