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剧场的歌剧艺术,在博物馆的空间里被读懂了
特展作为博物馆聚集人气的重要力量,时下很流行。博物馆在特展方面呈现的内容与展陈水平,也因此成为评判博物馆综合专业能力的镜鉴。好些展览虽然标有“特”字,还是难以脱离临展的范畴。在很多博物馆中,特展往往因为临时性而遭遇临时对待,它们通常比较简单,甚至简单到粗糙和敷衍。前不久于英国伦敦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V&A)举办的一个以歌剧史为主题的特展,却显示出国际博物馆界少见的精心和大制作,让人难以忘怀。
跟随歌剧的浅吟低唱,轻松走过历史和城市的时空
不同于许多主流艺术展的是,V&A的歌剧特展并非用具体的艺术作品构成某个主题,而是通过展览让人们认识、回味歌剧的历史和魅力。歌剧艺术离开剧场,离开音乐,离开唱腔和剧情,如何在博物馆的空间呈现?这似乎需要将其转换成另外一种语言。
这个展览的策划像是一出浅显易懂的 “歌剧与城市”历史剧。它之所以能够获得《卫报》等英国老牌媒体给出的五星评价,关键在于以歌剧与城市的关系切入,通过多样化的方式来呈现,而所有的呈现方式都有着与歌剧以及剧场的契合。从入场开始,从戴上耳机起步,周围弥漫着的历史氛围和在耳畔浅吟低唱的歌剧一样,让人们轻松走过了历史和城市的时空。
展览以歌剧发展史为脉络,其贯穿在城市之间的关联,在一定程度上也表现了欧洲城市化发展的过程,以及城市上流社会生活与审美的发展变迁。展览以四个世纪里的七个欧洲城市威尼斯、伦敦、维也纳、米兰、巴黎、德累斯顿、列宁格勒为基点,揭示了歌剧如何与它们所创造的城市,与社会、文化景观密不可分交织在一起。观展者不仅体验歌剧音乐,也见证这种流行的娱乐形式如何捕捉到作曲家、音乐家和歌唱家的想象力。比如,展览从1642年的威尼斯开始,以意大利作曲家蒙特威尔第的作品《波佩亚的加冕》中的一曲咏叹调为展览拉开序幕。与之相关的威尼斯地图与贵族日用品,还有那撩开鲜艳红裙而露出腿部的女歌唱家的雕塑,都显现出此时作为商业城市的威尼斯的高度繁荣。
展览的呈现调用了多样化的手法。特别是英国皇家歌剧院在合作布展中的驾轻就熟,既有大规模的舞台搭建,又有能够看到后台与布景机关的秘密。人们常规在剧场处于面对舞台的固定位置,而在展场,人们可以绕着搭建的舞台观看内部的所有,尽管这不是歌剧的核心,而围绕着歌剧看前所未看,正是展览所带动的另一种方式的呈现,是不同于歌剧的展览,也是不同于剧场的展出。
以一个展览看歌剧四百年而走遍关联的欧洲七座城市,感受深邃的思想,激情的吟唱,历史的穿越,视觉的震荡,有赖于V&A新开的地下展厅。这个展厅名为Sainsbury画廊,连接着博物馆另一侧出口,是建筑设计家的精心构想成全了一个崭新的V&A。从这个入口进入,从门外的广场到下层的空间,以及预留给咖啡厅而能够看到户外的空间,特别是进门后沿着一个并不是很大、但设计独特的楼梯入口,将进入到一个完全不同于V&A其他旧有空间的新视野,好像是为这个特展而量身定制。通往地下展厅的,是黑色钢琴漆面的楼梯,它与白色的墙面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而红色的立柱则在这种反差中增加了色彩上的强烈反差,它完全不同于V&A以往的建筑空间和空间设计,或许这正是要表现今日的V&A不同于过去的地方。好的展览需要博物馆提供好的空间,将就的局促往往使很多展览力不从心。当然,展陈设计对于空间的规划以及合理的利用,正是这个在空间设计的动线安排上的巧思,正如同进入苏州园林的感觉,丰富与变化,曲折与伸展,在展览空间的安排上表现出了奇妙的分割,一切都难以预想。
文字介绍、背景板、灯光等诸多细节,都呈现出与歌剧以及剧场的契合
整个展览从头到尾的墙上都有相关的文字,它们像涂鸦而不拘成法,完全不同于既往所见的那种博物馆中的文字,以及在展厅中一本正经的分布。黑底上的反白字,正体的标题与手写体的内容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于此可以看到剧作家伏案的身影。重点的下划线与手稿中常见的那种批改的符号,其突出的形式感还是强化了历史中过往的感觉,正如同展览内容所呈现的那样。有些直接把箭头伸向下方展柜中陈列的手稿,此种不拘一格“排版”似乎也在诠释展厅空间和平面设计中的结合,可以打破常规。而所有这一切都与展览主题密切相连。
与展品文字介绍相关的视频充斥在展厅之中,银幕或大或小,液晶的、投影的在各种辉映之中依然表现出舞台的感觉,歌剧中精彩的不同时代的历史片段在这里回放,观者既可以在这里了解历史的精彩,也可以立足于今天而欣赏过去的辉煌。这些在今天的博物馆中常见的形式,综合到这一展览之中,多维度诠释了展览的主题,而在不同的时区和城市区块内,配以相应年代剧目的舞台陈设、演出道具及服装,极大地丰富了展览的内容和形式,表现出了作为艺术综合体的歌剧在艺术上多样性的专业内容。
好的展览一定有好的展品,展品的级别在一定程度上会反映展览的级别和档次。此次特展的重点展品之一是莫扎特当年使用过的羽键琴以及他的创作手稿。莫扎特用过的已经非凡,而18世纪的这种拨弦古钢琴在今天也不多见,重要的是这种具有历史标记的乐器,既反映了它在17世纪至18世纪间全盛时期的显赫地位,又表现了它被后起之秀钢琴所取代的历史过程,其与之相关的歌剧发展也正是通过这一具体的乐器而显现出来。此时此地,经由以较为温和的咏叹调开头的音乐,于莫扎特的维也纳处转向了脚步欢快灵动的新的时期,激情的诠释在此则是恰到好处。
显然,作为古典形态的歌剧在现代展厅中的呈现,有很多手段可以实现其目的,除了重要的系列展品,还包括展览的形式语言,如展览中的展柜、画框以及各种内容的搭建。讲究的版面与粗糙的搭建所形成的反差,是该展在展陈方面的显著特色。不同规模和形式的搭建在一般的展览中看不到,属于隐蔽工程,在这个展览中却成了一种超越常规的刻意安排。这种刻意,像让人们一目了然看到舞台搭建一样,所不同的是,设计者把人们不愿看到的那种原始状态,翻转过来给人们看到一个最为朴实的始初状态,或者是一种内部结构形式。为展览点睛的,还有灯光设计。
灯光是舞台艺术不可缺少的重要方面。可展览中的灯光设计往往被策展人所忽视,有的即使有设计可能也比较简略,有的几乎等同于日常的照明。这个展览的灯光设计整体上维持着剧场内的感觉,黯淡中显出柔和而不昏暗。光的设计在该展览中实际上是在引导观众走向展品。从开始舞台上的人物形象模特到服饰,到莫扎特的羽键琴,都用灯光勾勒出了它们在展厅中的显著位置。
卢梭曾说:“舞台刻画着人类内心深处的激情”。把这些激情通过展览的方式而表现成为与城市和歌剧发展相关联的历史,正如该展策展人凯特·贝利所坚信的那样——“歌剧展可以让年轻一代对这门艺术有新的认识”。由此可以理解展览中内容与形式的一切,都是为了年轻一代。而歌剧在当代的生存与发展正是以年轻一代观众作为支撑,博物馆和博物馆的展览又何尝不是如此?
作者:陈履生,知名艺术评论家
编辑制作:范昕
责任编辑:李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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