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借你之口说出我未尽之言”，对战死沙场的恐惧促成托尔金写下杰作《魔戒》
诸位奇幻迷友，可能对十多年前彼得·杰克逊执导的《魔戒》三部曲电影引起的热潮记忆犹新。而就在去年深秋，商业巨头亚马逊抛出重磅消息：已经从托尔金遗产信托拿下《魔戒》电视剧改编权，准备投拍两季。虽然亚马逊当时并没有言明合作的具体金额，但路透社等媒体估计，版权费用就超过2亿美元，两季剧集制作投资可能还要再花上2亿，远远超过当年三部电影约2.8亿美元的成本。
《魔戒》初版于1954年，已是一甲子前的作品，若从作者动笔开写起算，足足有八十年之久，然而它如今仍在世界范围吸引着无数读者，不得不说这与J.R.R.托尔金神话体系的世界设定密切相关。在缜密的世界设定这一点上，恐怕很少有人能出托尔金教授之右。他的创作根植于自己扎实的语言学知识，每一个名字、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木，背后都潜藏着与整个神话体系息息相关的背景故事，自足自洽。因此，他创造的架空世界一直被人们津津乐道。
▲约翰?罗纳德?鲁埃尔?托尔金（1892-1973）
1756年，英法在北美殖民地的争夺最终引燃了七年战争的战火。欧洲很快被卷入战事，8月底，与英国结盟的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挥军杀入奥地利一方的萨克森选侯国，直捣其首府德累斯顿。
为躲避战灾，不少萨克森人逃亡海外。有一户姓托尔金的人家就这样离开了萨克森老家，辗转流离，最后在英格兰落脚，定居伦敦。J.R.R. 托尔金的父亲亚瑟·罗纳德·托尔金，就是这户人家在英国扎根后传下的血脉。
为多赚钱养家，身为银行小职员的亚瑟和妻子梅布尔成婚后远渡重洋来到南部非洲，到荷兰裔布尔人统治的布隆方丹工作。1892年，他们的长子降生，这就是中洲的缔造者——约翰·罗纳德·鲁埃尔·托尔金。
▲托尔金一家，摄于布隆方丹
托尔金三岁时随母亲和弟弟回到伯明翰，翌年，其父亚瑟客死南非。梅布尔改宗成天主教徒后更遭亲戚冷遇，艰辛拉扯两个孩子，于1904年病逝。幸得家族好友摩根神父担任监护人，托尔金兄弟好歹衣食无忧。
托尔金自小就显露出语言天赋，以及自己创造语言的强烈愿望。进入爱德华国王学校后，他和好友克里斯托弗·怀斯曼、罗伯特·吉尔森及高弗雷·史密斯和其他学生组成一个小小社团“T.C.B.S”，研究语言、诗学和神话。后来他进入牛津大学埃克塞特学院，在约瑟夫·赖特教授教导下修习比较语言学，对哥特语、威尔士语和芬兰语研究渐深。1913年，他读了基涅武甫的盎格鲁-撒克逊语宗教诗篇《基督》，深受震撼。古英语牢牢攫住了托尔金的心，他却发现自己深爱的祖国英格兰，却没有一部英语底源的传世神话。既然如此，他便决定亲笔为英格兰谱写这样一部神话史诗。
1914年夏季，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T. C. B. S 的四位杰士都志愿入伍，托尔金于1915年6月完成学业后，便被任命为兰开郡燧发枪团第十三营的少尉军官。吉尔森和史密斯也成为陆军下级军官，怀斯曼则加入海军，被分配到皇家海军柏勒洛丰级无畏舰 “壮丽”号上。
▲托尔金戎装照，约摄于1916年
1916年5月底至6月初，怀斯曼随舰参加日德兰大海战，所幸毫发无伤。随后，协约国于6月底在法国北部的索姆河发起大规模攻势，隶属于剑桥郡营的吉尔森和隶属于第三索福德乡勇营的史密斯都在这场血腥会战中阵亡。托尔金在前线当了三个多月的通讯官，10月底，因患“战壕热”而被送回国内休养，12月出院后由妻子伊迪丝陪同，到大海伍德乡间修养，在那里得知了史密斯的死讯。
早在1916年2月3日，史密斯在带队去极度危险的无人区巡逻之前曾给托尔金去信，言及对战死的恐惧和对T.C.B.S前途的期望：
再过几分钟我便要去执勤，对我来说最大的慰藉是：如果我活不过今晚，伟大的T. C. B. S中仍有人能大声说出我的梦想和我们的共识。我坚信，T. C. B. S不会因一个成员的死亡而分崩离析。即便死亡会将我们拆散成孤独的个体，即便死亡会使我们变得痛苦而无助，但它却无法摧毁不朽的四杰！在我出发之前，我会将这个发现告诉罗布；而你也一定要将这段话写给克里斯托弗看。愿上帝保佑你，我亲爱的约翰·罗纳德。若我命中注定将一去不返，愿借你之口说出我未尽之言。
“愿借你之口说出我未尽之言”，史密斯的话唤起了托尔金为英国创作神话的渴望。托尔金在一个廉价笔记本的封面上，用蓝色粗铅笔为他的神话系列故事写下了标题：《失落的传说》。
他构思出一位英格兰水手的奇遇，通过水手造访的神秘仙境和当地住民口传的故事，把自己的神话体系注入了英格兰的历史，将不列颠描写为上古时代诸神为了浮渡精灵前往西方仙境所拖曳的巨大浮岛……故事不断涌现，后来便汇集成《精灵宝钻》的原稿。
《精灵宝钻》的故事始于造物主创造宇宙与世界的形成。他借用古斯堪的纳维亚语中指代人类世界的一个单词“米特嘉德”，并用古英语中相应的词汇“中洲”来称呼这个世界。托尔金强调“中洲就是我们所在的世界，只不过我记述的是发生在上古时代的传说，而那时的地理环境也与当今大不相同”。在创造天地之后，故事的主线便转为精灵宝钻的锻造和争夺，这三颗由精灵打造的伟大宝石原本被置于蒙福之地维林诺，却被万恶之源魔苟斯强夺，于是精灵们为了夺回宝钻，而与黑暗魔君展开了一场场壮绝的大战。
▲维林诺之光，Ted Nasmith作
托尔金身为一名基督徒，为何会去写这样一部异教神话色彩浓烈的传说呢？诚然，托尔金的信仰很坚定的，尤其在幼年丧母之后，宗教成了他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不过《精灵宝钻》所描述的世界和基督教信仰并不冲突，在他的故事中也只有一位独一至高之神“伊露维塔”，然而祂在创造世界后，却几乎不再参与其间的任何事务。这位上帝将管理世界的责任交给了“爱努”，后者虽然有时被称作“神灵”，却只是天使一样的存在。爱努虽有超乎寻常的能力，却没有创造的权柄，他们只是世界的维护者。如此，整个故事既不违背基督教原理的信仰基础，也不会因为充斥说教和对上帝的敬拜而丧失自己的神话色彩。
但故事里的精灵却是与众不同的，托尔金笔下的精灵可不是童话故事里蹦蹦跳跳的小人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精灵更像是基督教故事中尚未被逐出乐园的人类。精灵尽管也会犯下错误甚至大罪，却从未严重到神学意义上“完全堕落”的地步，他们命定永生、睿智勇武，即便被杀害也不会离开这个世界。精灵是工匠、诗人和历史的记录者，在故事中成就了很多绝美的创作。托尔金将这些创作称为“次创造”，这并非造物主的作为，而是被造者的再创造，但其动因无一例外都来自冥冥之中对于上帝本源的模糊记忆。在他看来，精灵宝钻便是精灵最伟大的次创造，这部史诗则是他本人正在进行的次创造，而那些魅力无穷的异教神话则是那些对基督教世界理解与记忆有误之人的次创造。
▲图尔发现刚多林，Ted Nasmith作
1917年初他在大海伍德休养时，写下了《失落的传说》的第一个故事“刚多林的陷落”。这段剧情实际上已接近精灵宝钻争夺战的尾声，讲述的是万恶之源魔苟斯出动大军猛攻精灵们最后的据点刚多林。这座城市在一场可怕的决战后终被攻陷。
托尔金用自创的语言命名了所有的人物和地点。对他来说，真实性是次创造的首要原则，如果读者发现你只是在编造故事，那么它就不配被称作“次创造”。他在“刚多林的陷落”中主要使用了两种自创语言：首先是受芬兰语影响很大的“昆雅语”，在1917年时，这种语言的语法已经非常完善，并且有近千个词汇，在故事中是上古时代便开始通行的早期埃尔达精灵语（高等精灵语）；此外他还以威尔士语为基础创造了“辛达语”，这是主要由辛达精灵使用的语言。
托尔金小心翼翼地用这些自创语言给故事中的人物和地点取名，就好像这些语言真的曾存在于上古时代。说到底，他并不想写一部寓言式的作品，而是打心底里相信那些中洲大陆的精灵、矮人和邪恶的奥克确是真实存在过的。托尔金也从未自视为创造者，他感到那些故事早就存在于遥远的彼方，自己只是略有天赋，能够偶然记起那些被埋没的史实，并将其记录下来而已。因此，故事中所有的人名和地名都必须有独特的含义。当他对故事中的要素产生疑惑时，从不会去想该如何修改它，而总是想着：我必须找出它原本的含义。
▲图林诛杀格劳隆德，Ted Nasmith作
伊迪丝在大海伍德精心照料着丈夫，她还用漂亮的笔迹在一个大大的笔记本上誊写了“刚多林的陷落”。托尔金基本康复后不久便战壕热复发，在多家疗养院之间辗转。在此期间他又写下了《失落的传说》中的另一个重要传说“胡林的子女”。这个英雄图林勇斗巨龙的悲剧故事显然受到了《沃尔松格萨迦》、《贝奥武甫》和《卡莱瓦拉》的影响。11月16日托尔金的长子约翰出生时，他正在约克郡-亨伯地区服役，于是伊迪丝便带着孩子住进亨伯附近的罗斯小村。
夫妇俩在村口不远处发现了一片盛开着毒芹的小树林，托尔金后来回忆起某天他们在林中漫步的情景：“她的黑发乌亮，她的肌肤晶莹，她的明眸闪烁，她还有一副美丽歌喉和曼妙舞姿。”伊迪丝在林中为他歌唱起舞的美景，催生出又一篇神话传奇“缇努维儿传说”。
这个故事讲述了凡人贝伦和精灵少女露西恩·缇努维儿的恋情（注：贝伦这个人物在后来的手稿中多次更改，有时是精灵，有时是凡人），当贝伦第一次见到露西恩时，她正在林中的毒芹花丛中翩翩起舞。托尔金在这个故事中倾注了超乎寻常的感情，这也是他写的第一个冒险故事，这对恋人勇闯魔苟斯固若金汤的要塞，从他的铁王冠上取回一颗精灵宝钻。这也是后来《精灵宝钻》中的一段重要情节，尘世凡人贝伦和不朽精灵露西恩成就夺回宝钻的大业，并实现了超越命运和种族的联姻，也招致可怕的灾难。在托尔金的所有著作中，贝伦和露西恩的故事始终是他的最爱，他认为自己就是贝伦，而爱妻伊迪丝就是他的露西恩，这两个名字至今仍跟随着他们俩。
“一战”终结，托尔金复员后先是做自由讲师，并兼职字典编辑赚取家用，后历任利兹大学英语教授、英语讲座教授。1925年初，被牛津大学聘为罗林森&博思沃斯纪念盎格鲁-撒克逊语讲座教授，二十年后被聘为默顿英语与文学讲座教授，任职十四年才退休。从1920年到1959年，教了近四十年语言学。
在专业授课和写作之外，托尔金仍在不断写作和修订自己为英格兰写的神话史诗。进入1920年代后，他也开始为自己的孩子写一些充满童趣的东西。例如，从1920年起，他每年都会给孩子们写圣诞老爸的信件，持续了二十三年；1925年，次子迈克弄丢了心爱的小狗玩具，托尔金就写了一个玩具小狗的奇遇故事来安慰迈克，这就是后来出版了单行本的《罗弗兰登》；他还以迈克的荷兰人偶为原型，写了《汤姆·邦巴迪尔历险记》；1932年他买了第一辆汽车，却因为驾驶风格太狂野，导致太太都不肯再坐，于是他根据这段经历写了《幸福先生》……
三十年代初的一个夏日，托尔金正在自己家里窗前批阅肄业考试问卷。这只是赚取外快的差使，然而他却突然在一位学生的空白答卷上写下了这样一行文字：
“在地底洞府中，住着一个霍比特人。”
▲《霍比特人》封绘，托尔金作
这句话引出了一部中篇小说《霍比特人》。托尔金发现自己可以用儿童文学的形式，把神话史诗写出来。《精灵宝钻》讲的是第一纪元和第二纪元的故事，《霍比特人》讲的却是很久很久以后的第三纪元。这时候，他之前耗费无数心血细细打造的背景设定派上了大用场，精灵的历史、精灵的语言、矮人的历史……这些要素和他以英格兰中西部人为原型塑造的霍比特人碰撞，造就了《霍比特人》的成功。本书于1937年由艾伦&昂温出版社推出，一炮打响。
1937年底，托尔金在出版商斯坦利·昂温的鼓励下，开始写《霍比特人》的续作《魔戒》，同时也没放松《精灵宝钻》的创作。
由于内容十分庞杂、托尔金的完美主义、缺乏章法的写作方式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影响，他这一写就是十二年，直到1949年秋才完成了全书打印稿。
经过“二战”洗礼，英国经济状况急剧恶化。物资皆采用配给制，纸价高腾，艾伦&昂温并不是一家很大的出版社，在配给方面遇到不少问题。况且，虽然昂温仍愿意出版《魔戒》，但托尔金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能将《精灵宝钻》和《魔戒》一起出版，这对昂温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魔戒同盟》书影（1954）
与此同时，托尔金接触到出版界重镇柯林斯书局。柯林斯的米尔顿·沃德曼向他伸出橄榄枝，看过《精灵宝钻》和《魔戒》原稿后也是赞不绝口。为此，托尔金回绝了昂温，开始与柯林斯书局接洽出版事宜。不过，后续接触也很不顺利，折腾了一年半，仍没有半点进展——当然，在那个满目疮痍的年代，这也并非出版社单方面的责任。最后，还是艾伦&昂温出版社推动了《魔戒》的出版，将其分为三部付梓。
1954年，在托尔金忐忑不安的期待中，《魔戒》首部《魔戒同盟》进入了人们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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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戒之王》书影，上海教育出版社有限公司出版
上海教育出版社的《魔戒之王》是J.R.R. 托尔金的小传，作者徐辰翔实地记录了托尔金的童年时光、父母的早逝、和妻子伊迪丝的爱情、战场上的生死考验、任教牛津大学的岁月、与文学大师C. S•路易斯的友谊，以及创作包括《魔戒》在内的“中洲”传奇故事期间发生的种种轶事。
编辑制作：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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