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杜月笙堂会上,孟小冬演了两场戏,梅兰芳在家听了两次转播
电影《梅兰芳》中章子怡、黎明饰演的孟小冬和梅兰芳
美人不一定都是含蓄的,她们有可能会像孟小冬一样,直接登报发布分手声明;美人不一定是温婉的,她们有可能会像林徽因一样暴脾气、急性子……她们虽不是完美女神人设,但却活得真实而独特,如珠宝般对待自己,努力经营人生。日前,作家李筱懿在言几又·上海长宁来福士店举办的读书会上谈到,新书《灵魂有香气的女子》意在打破大家对“中国美人”的单一片面认知,书中集结林徽因、陆小曼、苏青、宋美龄、宋庆龄等34位美人,不光写她们风光的一面,更写风光背后的心酸与沧桑。或许,世间本无传奇,幸福的背后都拖着黑色的尾巴。
今年10月22日是京剧大师梅兰芳先生诞辰纪念日,“梅孟一个是须生之皇,一个是旦角之王”,他与孟小冬的分分合合令人唏嘘。经授权,摘选《灵魂有香气的女子》一书中有关孟小冬的章节,与读者分享。
1930年,孟小冬在天津《大公报》头版连刊三天的分手声明,这篇名为《孟小冬紧要启事》的文章称:
“经人介绍,与梅兰芳结婚。冬当时年岁幼稚,世故不熟,一切皆听介绍人主持。名定兼祧,尽人皆知。乃兰芳含糊其事,于祧母去世之日,不能实践前言,致名分顿失保障。虽经友人劝导,本人辩论,兰芳概置不理,足见毫无情义可言。冬自叹身世苦恼,复遭打击,遂毅然与兰芳脱离家庭关系。是我负人,抑人负我,世间自有公论,不待冬之赘言。”
字里行间透着一身的傲气、怨气和悲绝。
孟小冬与梅兰芳,须生之皇与旦角之王,在婚姻的轨迹里同行七年,却分别在26岁和39岁时此情可待成追忆。
孟小冬1907年生于上海京剧世家,祖父孟七(清同光时期的红净名角)和父亲、伯、叔都是京剧演员,1925年在京城登台,18岁就一炮而红。
袁世凯的女婿、剧评人薛观澜曾把孟小冬的美与清末民初的雪艳琴、陆素娟等十位以美貌著称的坤伶相比,结论是“无一能及孟小冬”。当年撰写剧评的“燕京散人”也曾说孟腔“在千千万万人里是难得一见的,在女须生地界,不敢说后无来者,至少可说是前无古人”。
可是,如此美丽又年少成名的孟小冬在绝大多数照片中却没有笑容,她气质极好,冷静、沉稳却总透着点儿淡淡的忧郁,中年之后,又庄严得有些木然,气场强大凛然。
演员章子怡在陈凯歌导演的《梅兰芳》电影中饰演孟小冬
可以想象,一个从小唱戏,12岁开始接替摔坏了腿无法演出的父亲跑码头养家的女子,必定早早体会了世态炎凉。当年的“戏子”社会地位低下,她在舞台上又扮演老生,生活实在没给她留下发嗲卖萌扮弱女子的机会。她的性格,充满了男性化的刚烈和决绝,还有年少成名的敏感与孤傲。
当年,有人提议梅兰芳和孟小冬合演一出《游龙戏凤》:“一个是须生之皇,一个是旦角之王,王皇同场,珠联璧合。”
已过而立之年的他遇见了不到20岁的她。对于他,她是那么年轻那么美,与他一样年少成名前途无量,他在她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不同的是,她比自己又多了份遗世独立的果决。对于她,他不仅代表艺术的最高成就与声望,更像一把遮天大伞,让她迫切想把漂泊的人生安顿下来。
于是,台上阴柔之美与阳刚之俊的珠联璧合也延续到了台下。
1926年8月28日,《北洋画报》刊载了一篇署名“傲翁”的文章:
“小冬听从记者意见,决定嫁,新郎不是阔佬,也不是督军省长之类,而是梅兰芳。”
当时31岁的梅兰芳已经有王明华、福芝芳两位太太和一双儿女,孟小冬绝不愿委屈做妾,梅兰芳便提出当年曾过继给伯父算“兼祧”,即兼做两房的继承人可以娶两房正室。
名分解决后,两人于1927年农历正月二十四日,在东城东四牌楼九条35号冯公馆缀玉轩开始了新的生活。
只是,好日子只持续了九个月。一个叫王惟琛的纨绔子弟暗恋她,得知梅孟结合后失去理智,携枪闯入冯公馆,最终,军警将王惟琛射杀,斩首示众了三天。
这桩血案使梅兰芳对孟小冬的感情有了变化。
1930年,梅兰芳伯母梅雨田夫人过世,她依礼去守孝,被福芝芳安排人挡在门口叫“孟小姐”,拒不承认是梅家人,在强势的福芝芳面前,梅兰芳不置一词。
两房太太的矛盾愈演愈烈,捧梅集团中又分化为“捧福派”和“捧孟派”,“捧福派”认为孟小冬需要人服侍而福芝芳却能服侍人,“捧福派”最终占了上风,梅兰芳弃孟选福。
电影《梅兰芳》中演员陈红饰演福芝芳
据说,爱情中男人与女人的关系大致有三种,男人被女人成全是第一种,比如梅兰芳。
他的三位夫人王明华、福芝芳和孟小冬都出身京剧世家,是在艺术上充满共鸣的解语花,前两位都为了他的事业放弃了自己的专业,一心相夫教子操持家务,以他的前途为前途,以他的喜好为喜好,让他不为琐事所累,集中精力成就艺术事业,她们都能低下身段“服侍人”。
可孟小冬不同,她是当时难得的新女性,铁骨铮铮,一身傲气与灵气,她的幸福不但来自婚姻,更来自世界的认可,她渴望爱情而不乞讨爱情,她需要“人服侍”。
第二种则是男人成全女人,成全不仅是物质支持,更是精神提升。但是,像乔治·桑般幸运的女人显然不多,几个女子能够坐拥当代最出色的四个男人——诗人缪塞和海涅、小说家梅里美、作曲家肖邦?前三个被她以各种理由赶走,肖邦最长久也不过傍身十年,这些五光十色的经历成就了她的《康素爱萝》。
第三种是男人和女人相互成全,就像萨特和波伏娃,互为生活和事业中最亲密的伴侣和知己,彼此独立得惊世骇俗,一生努力寻找交集却无法长久相依,用《存在与虚无》和《第二性》彼此献祭。
而梅、孟的分离是性格、追求分道扬镳注定的悲剧,她恨他的不肯援手,他恼她的不愿屈就,一对拒绝妥协的男女电光石火地交汇,又流星般地分开,犹如孟小冬分手声明中的那句“是我负人,抑人负我,世间自有公论”。
说什么呢?什么都很多余。
1930年,孟小冬登报声明与梅兰芳分手。之后,她绝食,生病,避居津沽,甚至一度在天津居士林皈依佛门。
失败的婚姻成就了她的事业,她所有的心思都给了戏剧。1934年复出后一票难求,1938年拜余叔岩为师,成为京剧第一女须生,比起梅兰芳两位同样来自京剧世家的夫人,她的事业成就不可同日而语。
分手后,两人曾经有过一次同台的机会。
1947年9月,杜月笙60大寿,以赈灾的名义邀请南北京剧名角前往上海唱义务戏。那次在上海中国大戏院的演出盛况空前,原计划演五天,后来延长到十天,票价更被炒到每张1000元。即使如此,剧场两侧也挤满了人,甚至马连良要看戏,也只能在过道加椅子。
对于这些热心的观众,除了看戏,最期待的便是梅孟能够同台演出。他们注定要失望了,在杜月笙的精心安排下,避免了让双方难堪的场面:十天戏排五天不重样的戏码,梅兰芳唱四场大轴,孟小冬唱一场大轴,五场演毕,翻头重复。
舞台上的二人没有相遇,梅兰芳的管事姚玉芙却说,孟小冬演了两场《搜孤救孤》,梅先生在家听了两次电台转播……
一声叹息。
《灵魂有香气的女子》
李筱懿 著
果麦文化·上海文艺出版社
1950年,43岁的孟小冬正式嫁给63岁的杜月笙,成为杜公馆的五姨太。
结婚时,久病卧床的老新郎坚持要叫好的酒席,管家万墨林便渡海到九龙,在九龙饭店点了900元港币一席的菜,把九龙饭店的大司务统统拉到坚尼地十八号杜公馆来做菜做饭。喜期将近,坚尼地楼下的大厅不够摆十桌,临时又借了楼上陆根泉的大厅,邀请所有亲友全部到齐。
那一晚,他带病陪客陪到足,她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喜悦,他把在香港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全部招来见礼,一律跪拜磕头如仪,唤她“妈咪”。又为“妈咪”备齐了见面礼,女儿、媳妇是手表一只,儿子、女婿则一人一套西装料。
他懂得她的心境,了解她的苦闷,可是,他很小心地把这份“怜惜”藏在心底。他深知她这样“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的孤傲女子,绝不会轻易皱一下眉、叫一声苦,倘若贸然流露同情和怜悯,她一定会羞赧至极愤然而去。
于是,他忍着久病的痛苦跟她轻声细气地说话,聚精会神地交谈,平时也随儿女一道亲亲热热地喊她“妈咪”,“妈咪”想买什么吃什么只要略一透露,他便忙不迭地命人快办。
曾经叱咤上海滩的男人展现了难得的温柔,或许正是这接地气的柔情打动了不惑之年的她。此时,生活对她来说最紧要的无非是个温暖的归宿,只是,对于曾经把名分看得大过天的她,这未尝不是宿命的讽刺。
一个黑社会的爱情,与一个艺术家的爱情,真是天壤之别。
梅、孟分手后数年还曾有人试图说服孟小冬和梅兰芳合唱一出《红鬃烈马》,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等来的却是薛平贵戏妻,命运的寒凉在这出戏里一览无余。甚至,梨园界一直有种说法,当年梅、孟决裂时孟小冬曾生下一名女婴交由他人抚养,而京剧名家、梅门弟子杜近芳生父生母不详,且容貌酷似梅兰芳,便有人猜度,当年孟小冬生下的女婴是杜近芳。
梅、孟的情感成为传奇,而传奇,很少会圆满。
作者:李筱懿 作家
编辑:许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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