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深处听惊雷——读简平《权力清单 三十六条》
▲《权力清单 三十六条》简平 著
浙江文艺出版社 出版
《宁海县村级权力清单三十六条》是浙江省宁海县2014年在全国首创的村级事务管理清单制度，涉及村级重大决策、村级采购等公共管理事项，以及村民宅基地申请、救助救灾款申请等村级便民服务事项。简平最初看到这份清单时，异常亢奋，认为这是让人民群众当家做主真正落到实处的重要举措。但他的心里是存有疑问的，他更想知道这项清单制度在现实中的实际运行情况。为此，他从2016年年初开始，用两年的时间踏访宁海的多个乡村，并把耳闻目睹的政治生态建设和乡村治理方面的实践和制度创新记录下来，创作出这部长篇报告文学《权力清单 三十六条》。
其实，不要说作者，即便作为读者，我也对此项清单制度能否切实有效地推行抱有疑问。同时，由于这种主题的写作很容易流于空泛、虚浮，流于文件式或者报告式的枯燥乏味，变成“官样文章”，因而也让我的阅读有些漫不经心。但是，在我开读之后，立即被吸引住了，因为整个文本是立足在真实的细节上面的，那些细节既鲜活又有质感，具有强大的说服力，而且，简平注重讲好故事，朴实而细腻的文字非常传神。
制定权力清单这项工作，说到底就是将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将权力的运行放到阳光底下。村干部是行政权力的末梢，他们手中掌握的权力被称为“小微权力”；但另一方面，他们管理着村子里涉及村民利益的所有大事小事，“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权力不可谓不大。如果对他们的权力不用制度来制约和监督，就会导致苍蝇乱飞的局面。
良好的制度可以约束干部的行为。《三十六条》对村民来说是赋权，而对村干部来说则是限权。在失去权力寻租的空间之后，一个问题凸显出来，激励村干部把工作做好的动机是什么？为此，简平询问了湖头村时任村委会主任葛更槐。他毫不讳言自己当初竞选村主任的动机是“为族人长脸面，为朋友谋利益”，他的确也曾试图利用职权这样做，但在《三十六条》出台以后，他必须按照权力清单的规定行事，必须接受村民的监督。在这之后，他认识到，自己不过是一个村务事项召集人和会议主持人的角色而已。对葛更槐来说，有了制度的保证，办事公开透明了，村民的疑虑消除了，朋友们也不来为难他了，他得到了村民的信任和支持，在做实事中获得了更大的成就感和荣誉感，一切变得更为纯粹和简单。
《三十六条》的实施让人们重新发现谁才是村庄的主人，他们不是村干部，而是每一个普通村民。跟随简平的脚步，我们看到一个个真实而生动的事例，村民们以《三十六条》为武器，追回扶贫资金，监督海塘的招标，决定出纳的人选，主张自己获得养老保险的权利……乡村里的政治生态发生了改变，普通村民有了尊严和话语权，他们被平等地对待，在日常政治和社会生活中拥有广泛、深入的参与权，逐渐摆脱了先前习以为常的麻木。这样的尊严感，或许正是“美好生活”的应有之义。
书中有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细节，那是简平去旁听的一次堪称“不成功”的村民代表会议。由于在讨论一项议题时，村民代表积极捍卫自己的利益，不同意仓促表决，几个代表甚至带着愠色直接甩手而去，以致这次会议不欢而散。表面上看，它是不成功的，但思考之后就会发现，在简平这样一个外人在场的情况下，没有人考虑过“家丑不外扬”，这反而说明《三十六条》赋予村民的决策权是实实在在的，谁也不能左右他们的意愿，干预他们行使自己的权力。
2015年，《宁海县村民代表会议议事规则（试行）》推出，这是具有非凡意义的，它的实施和运行打破了“中国国民素质偏低，因而缺乏推行民主政治的基础”这样的偏见。简平见证了一次村民代表会议，看到议事规则对议题设定、发言时长和次数、发言时不能怀疑他人动机或进行语言攻击等事项，都有严格的规定，这让见多识广的简平感慨“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有规有矩的会议”。
在该书的结尾，我们再一次见到了葛更槐，这一次他拒绝放行不合格的污水处理工程，哪怕就此不当村主任，也要保护村民们的权益和监督权，捍卫《三十六条》的尊严。在他和村民们的努力下，工程整改措施和相关人员名单终于公示，这让简平最终放下了初来乍到时的将信将疑，也让我们再一次感受到《三十六条》的力量。简平援引这几年一直带着硕士生和博士生在宁海开展田野调查的华中科技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主任贺雪峰教授的话说，《三十六条》是影响深远的新农村运动。《三十六条》首创于宁海并非偶然，而是一种必然，因为走在全面深化改革前列的浙江为其提供了优质的土壤、坚实的基础和实践的范式。
简平曾长期在基层工作，他对普通百姓怀有真挚的感情，对社会问题也一直抱以热忱的关注，同时有着一位记者、作家的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因此才能写出这样一本关于当代中国的佳作，让人们对农村正在发生的深刻变革有直观的了解。2018年2月，改革开放以来第二十个、新世纪以来第十五个指导“三农”工作的中央一号文件发布，对实施乡村振兴战略进行了全面部署。这是谋划新时代乡村振兴的重要顶层设计，而宁海县首创的给村级小微权利拉清单的工作被写进了这份文件，要求在全国农村推行村级小微权力清单制度。可见，简平的写作的确是与时代、与人民相呼应的。
作者：王笑红
编辑：王秋童
责任编辑：蒋楚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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