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人、畸事、畸情,却有着温暖的光芒 ——读阿航小说集《西西里往事》

2018-12-10信息快讯网

畸人、畸事、畸情,却有着温暖的光芒 ——读阿航小说集《西西里往事》-信息快讯网

好多年前,阿航出现在杭州的某个酒吧,花衬衫、沙滩裤,鼻梁上架一副墨镜,声称自己是菲律宾来的,种柠檬。他皮肤黝黑,高头大马,听上去还真有那么一回事。当然这其实是他的小说家言,但可想而知,他的这番自述引起的反响,有关他传奇身世的猜测,跟他日后小说世界里的人物一样,充满了让人津津乐道的兴奋与好奇。

事实却并非如此简单,阿航的人生要复杂得多。我至今都不清楚阿航去过多少国家,欧洲那些星罗棋布的小国是必不可少的,还有东南亚、拉美,其间充斥着偷渡、打黑工、流浪等匪夷所思的经历,这些经历使他区别于大部分的海外作家,也构成了他小说创作的底色。现在,他将这一部分小说结集于《西西里往事》,我们得以一窥他所生活的世界和那个世界里的独特人物、别样人生。

我们先来看看阿航小说的故事背景。《脸谱面具》写的是非洲喀麦隆;《米兰春天》和《西西里女人》都写意大利,但一个在米兰,另一个在西西里岛;《浮光》是在巴黎;《单纯的心》《车厢》写的是偷渡,地点相距万里,前者讲述在缅甸丛林里迷路将近一个月的故事,后者则像一部恐怖电影,一群偷渡客被关在沙丁鱼罐头般的车厢从波兰进入意大利,由于发生意外没人接应,这节封闭的车厢如同一口棺材不知停在何处;最后一篇《返照》写的居然是南美洲最小的国家苏里南,很可能大多数中国人听都没听说过那地方,在阿航笔下,却有中国人的故事在那儿发生了。

这是一群怎样的中国人啊!他们为何从中国一个小地方出发,横贯欧、非、亚大陆,深入到异国他乡最偏远的地区讨生活?光从他们的行踪我们便大致能感受到,那一定是生存无着的漂泊者。他们基本上没什么文化,偷渡到了国外,身份是黑的,只能到小饭店、服装加工厂之类的地方做做工。比如《米兰春天》里的老刁,他是小货行的送货员。发达一点的,也就像这篇小说写到的梁家辉,有一支小装修队,在当地华人世界已算头面人物了。还有《浮光》里的小马,在国内是配钥匙的,到了巴黎,没正经职业,以玩马票为生。《西西里女人》中的何田田混得比较好,当了中餐厅老板娘,但也是危机四伏,丈夫因涉嫌帮人做假身份两次被警察追捕,遣送回国;她自己整日耽于幻想,怂恿餐厅里的帮厨装扮成初恋情人,以重温旧梦来寻找刺激,打发无聊的日子。《返照》里的曹晟彬,从欧洲跑到南美的苏里南,也是无所事事,没什么目标,只觉得这地方比较好混而已。无疑,这是一群游走于社会底层的边缘人,在国内他们就活得不如意,到了国外,文化与语言的障碍将他们的边缘地位更加凸显出来。文化上他们是无根的,语言上也是生疏的,大多不会当地语言,这使得他们与当地社会有一种深刻的隔阂,只能生活在熟人中间。我觉得把他们叫做飘零者更为合适,没有一个地方是他们的目的地,他们飘着,并且是零落的一群,注定孤独而寂寞终生。

所以,他们有时候看上去怪怪的,好像都是怪人。读他们的故事,我忍不住会联想到美国作家舍伍德·安德森的名作《小城畸人》。没错,阿航写的也是一群畸人,颇有意思的是,阿航在这些畸人身上,写出了畸事畸情。这部小说集里的故事都称得上匪夷所思,比如《返照》,写了两代人的生活。曹晟彬的伯父有一段极其传奇的人生,他挖到金矿,赚了许多钱,脑袋发热要去投资拍电影,结果电影没拍成,心爱的女友被人强奸,他发疯投海而死。在南美的热带丛林,居然有华人想要拍电影,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与此相对照,曹晟彬这一代人,却活得浑浑噩噩,毫无梦想,最大的野心,也就是从曹晟彬伯父帮助过的富豪那儿得点可怜的好处。正是这样的对比,让我们看到阿航的用心,他要在这些匪夷所思的畸事里,挖掘出畸情——这群飘零者被生活和环境所扭曲、变形的人情与人性。

《米兰春天》里老刁与脑壳以及脑壳妻子美蒂的关系,充满令人绝望的悲情,恩怨情仇的纠结,却又不无温情。老刁失手杀死脑壳,心中有愧,对前来奔丧的美蒂照顾有加。美蒂爱上了老刁,后来却得知是他杀了自己丈夫,一心要复仇的美蒂差点崩溃,但最后还是爱与良善战胜了仇恨。《浮光》的故事和人物关系也很离奇,无所事事的小马喜欢上了挂果,不被挂果父母接纳,他就以房客的身份住到挂果家里。挂果的姐姐果实精神有问题,与丈夫感情破裂,住回娘家。她是个花痴,见到男人便忍不住勾引,有一天意外坠楼身亡。小马怀疑是一个熨衣工所为,发誓替果实报仇,他为此在与挂果结婚前夕突然离开,一人前往追寻凶手,自此再也没有回来。多年后,有人看见他在巴塞罗那,已经结婚生子。这背后的隐情显然并不简单,小马与果实可能也有过关系,一男二女,而且还是姐妹,这真是段怪异的恋情,看上去毫无道理,却也不无可能。阿航要在这样的畸情里告诉我们的,是人性的复杂与迷茫,始终有暗影隐藏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就如冰山藏在海面以下的部分,那才是最具危险的力量所在。

当然,我们也可以说,阿航就是这群人当中的一个,如果有什么不同,那便是他喜欢文学,喜欢写小说。他说他的小说有许多都是在忙完餐厅的活儿,等别人离开之后,他拖过一张椅子,坐到餐桌边写的。他这一写就没停过,有多少专业从事文学的人后来都停止了,转向了,放弃了,但阿航没有,他一如既往,不管能不能发表,不计名利得失,埋头在一张油光光的餐桌上,吭哧吭哧写个没完。这样的境况他至少坚持了30多年,回想起来,他不无感慨地说:“我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

其实,被感动的不光是阿航自己,这么多年,我也是被阿航感动的一个。有时,看过他发给我的一篇小说,我的脑海里会突然浮现出阿航一开始出现在杭州某个酒吧的情景,花衬衫、沙滩裤、墨镜,五大三粗,有点像江湖行走的人,他说他来自菲律宾,种柠檬的。

有一天我恍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阿航钟爱柠檬。他玩笑般虚构自己的职业时,为什么必须是柠檬。在阿航的心目中,那暖黄色的一小颗,肯定有着与众不同的魅力,散发着迷人的清香与温情,就像诗与远方。

对了,一个种柠檬的人,一定是有着那么一点诗意的。


作者:王彪
编辑:范菁
责任编辑:蒋楚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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