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记忆 | 弹尽粮绝的解放军登陆部队，用最后三发迫击炮打垮国民党守军
【导读】大嶝岛是厦门最大的卫星岛，位于厦门东部海面，面积约13平方公里。1949年，缺乏渡海登陆作战经验的解放军在缺乏运输船只和后勤补给的情况下，以无畏的勇气和过人的智慧攻下了这座防备严密的海岛。
海湾上闪烁着一条长长的火带
“同志们，刚刚接到上级命令，令我团在第二十八军八十四师二五一团二营配合下，渡海攻歼大嶝岛守敌，为兵团主力而后夺取厦门、金门创造条件。为了圆满完成渡海解放大嶝岛的战斗任务，今天把大家请来，好好议一议作战方案。”
1949年9月下旬的一天晚上，位于福建省同安县新店镇（今厦门翔安区）莲河村的解放军第二五九团指挥所里，营以上干部济济一堂，正在召开攻打大嶝岛的作战会议。
团长曹国平首先开宗明义，把会议主旨说了，副参谋长陈博便展开地图，介绍大嶝岛的基本情况：“大嶝岛东西长、南北窄，呈倒三角形，面积约9平方公里，西北部为平坦的盐田，东南部为丘陵地。该岛西与厦门岛隔海相望，北距大陆最近处约2公里，南距大金门岛8到10公里，是金门、厦门的屏障。该岛靠大陆一侧的海岸地势陡峭，不易攀登，东南部地势较缓，但多淤泥烂滩，易守难攻。国民党军为守住大嶝岛，在沿岸筑有以堑壕、交通壕与地堡、掩蔽工事相结合的野战防御阵地，并在我便于登陆地段设置了铁丝网、鹿砦、地雷和汽油筒等障碍物。”
政委李峰接着说：“我们团过去虽然打过游击战、阵地防御战、攻坚战、运动战和渡江登陆战，但渡海登岛作战还是头一回，完全没有经验。这次进攻大嶝岛，应采取哪些战术手段？是乘船强攻还是采取其他方法？大伙都开动脑筋想想。”
大家正在热烈讨论着，副政委兼政治处主任方征抬头一看，发现窗外不远处的海湾上闪烁着一条长长的火带。那火带上下飘忽，左右移动，宛若一条巨龙在海上腾飞，煞是壮观。
曹国平等觉得很奇怪，便出门向路过的村民打听：“老乡，那是什么？”
“那是渔民在海滩和海里捕捞，火带是渔民手中的篾火组成的。”一名村民答道。
另一名村民补充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海水落潮时，一些来不及随海水退走的鱼、虾子、螃蟹、蛤蜊和海蛎等海鲜就滞留在海滩和海湾的浅水中，这时候，大陆和大嶝岛的渔民便全部出动，擎着篾火下海捕捞海鲜。”
曹国平听了眼睛一亮：“这么说，大陆与大嶝岛之间的海湾水不是很深？”
村民答道：“深倒是不太深，涨潮时两地往返要坐船，退潮时可以涉渡，但水底都是烂泥，行走起来不仅非常困难，也非常危险。途中还要经过5条港汊，其中一条较深，大个儿海水淹到颈项，小个儿头要没顶，弄得不好掉进去就惨了。”
李峰又问：“经常有人在退潮时涉渡过去吗？”
村民答道：“两地之间凡是有亲朋好友的，都是乘退潮时从海里涉渡过去的。”
方征问：“每天退潮几次？每次持续多长时间？”
村民道：“每天退潮两次，从退潮开始到下次涨潮，间隔大约3个钟头。”
“落潮时可以涉渡过去”这一重要情况，引发了第二五九团进攻大嶝岛的新思路。
为了弄清情况，团里多次派出侦察人员前往海湾进行实地调查，得出的结论与村民所说的基本一致：那里的海湾涨潮时水深4.9到6.5米，退潮时西北部与大陆之间可以徒涉。
随后，陈博又带领3个营的营长化装成渔民，亲自下海勘察熟悉地形，了解潮流、潮位，涨潮落潮间隔时间，并多次派人利用夜间落潮时涉海前往大嶝岛，侦察守敌的兵力部署、工事设置等情况。团部侦察排三班班长李古荣在一次过海侦察时，还从岛上带回3个“舌头”。
经过侦察还得知，岛上守敌为国民党军第二十五军四十师师部率第一一八、第一一九2个团，以及水上突击队2个中队，其师部设在大嶝岛东南角的阳塘。第四十师是在淮海、福州战役中两次被歼后重建的部队，其兵力集中，有筑垒工事作依托，并可以得到驻金门、台湾的海空军和炮兵的火力支援，战斗力不可低估。其中，第一一八团是由国民党空军机场守卫部队改编的加强团，都是些老兵油子，全新的美械装备，训练较好；第一一九团由保安大队性质的地方武装改编而成，有不少是地头蛇，其能量也不可小视。
根据上述敌情，第二五九团首长分析认为，如果乘坐木船渡海强攻，必然会暴露在守敌面前，受到各种火力的压制，遭受较大伤亡；而如果采取隐蔽涉渡的战法，就可以出敌不意，攻其不备，从而达到以少胜多，消灭岛上守敌的目的。
曹国平与李峰等人反复商量后，制订了涉海攻岛的方案，决心集中兵力在大嶝岛的路口、东蔡地段实施登陆，以偷袭和强攻相结合的战术手段，在准备乘船航渡的同时，力求以徒涉攻击歼灭岛上守敌。具体部署为：一营由莲河出发，沿右翼人渡线接近敌岛，在路口右侧向上螺堀、下螺堀和双沪方向登陆突破，首先攻占盐田左侧、上螺堀公路大桥地区，而后向下红壁方向扩大登陆场，协同第二五一团二营攻歼双沪之敌；二营由莲河出发，沿左翼人渡线接近敌岛，在路口抢滩登陆，首先攻占并巩固公路大桥左侧、田墘等阵地，而后向左卷击，向麦埕、东蔡方向巩固扩大登陆场，歼灭麦埕、北门、虎头寨地域之敌；团第二梯队在二营出发后跟进，于田墘东西地区展开，向土厝、内垄、阳塘东侧41.6高地进攻，在一营、二营和第二五一团二营协同下，攻歼阳塘及41.6高地之敌；第二五一团二营由蔡厝西南侧21.4高地出发，沿3.5至5.3线接近敌岛，在嶝崎东侧抢滩登陆，首先攻占嶝崎，乘敌不备袭占双沪，而后向阳塘扩大战果。
作战方案上报后，很快得到军、师领导的批准。团里即根据涉海登岛的作战特点和岛上守敌的工事情况，组织部队开展战前练兵，反复研练涉渡登陆的战术手段，进行使用炸药包、爆破筒摧毁敌地堡等演习，并通过沙盘作业，使排以上干部了解掌握岛上地形、地貌、村落、高地、敌人工事和火力点等情况。
为了迷惑麻痹岛上守敌，第二五九团还在同安沿海大张旗鼓地征集渡海船只，进行乘船渡海训练，造成采用船只运载方式渡海强攻的假象；与此同时，还动员沿岸渔民每天照常在海边捕鱼，炮兵也于每天傍晚向岛上开炮轰击，使敌人对我军的炮击由惊恐不安变为习以为常。
岛上争夺战
涉海登陆之战定于10月9日傍晚发起。这天一早，空中就飘起了蒙蒙细雨，傍晚，大嶝岛上的云雾越发浓重，能见度比放烟幕弹还要低，这正是发起战斗的大好时机。
苍茫的暮色下，第二五九团和第二五一团二营兵分数路，疾速向海边开进。
19时30分，海水开始渐渐退潮，曹国平一声令下，第一梯队2个营立即奔向海中。进至海湾深处的港汊时，侦察员已在两头打好木桩，拉上电话线和麻绳，让个子小的战士扶着绳子涉渡。
涉渡的过程虽然有惊无险，但也发生了意料不到的变故。当时为了防止武器装备被海水浸湿，各连队都以班为单位将子弹、手榴弹和小包炸药放在木盆里，浮在水面上边行边推，枪支则高高举在头顶，尽管如此，由于水深和海浪翻涌等原因，有的枪管被灌进了海水和烂泥，枪栓难以拉开；有些弹药被海水浸湿，不能使用；所带的6门迫击炮及炮弹大部翻落到海里。这对于将要展开的岛上激战，无疑会受到很大影响。
困难吓不倒英雄汉，第二五九团登岛部队以压倒一切敌人的英雄气概，迅速勇猛地向敌岸冲击。
由曹国平、李峰率领的二营在路口一举抢滩登陆成功，仅经过15分钟激战，四连就突破敌前沿阵地，攻占了路口，继而挥戈向田墘扩张。守敌凭借地堡等工事拼命射击。战斗中，连长张继松不幸中弹牺牲，副连长率部继续奋勇猛攻，战士们用炸药包连续爆破，炸毁了地堡，攻占了田墘，歼灭敌一个多连。随后，该连就地构筑工事，改造地形，巩固现有阵地，以防敌反击。向麦埕、坑尾方向扩大登陆场的五连、六连，遭到麦埕守敌顽固抵抗，进攻受阻，与敌形成对峙。
紧随二营之后登陆的三营，迅速在田墘东西地区展开，并以凌厉攻势向纵深猛插，攻占了土厝、内垄等地。
由方征、陈博指挥的一营，于路口右侧登陆时被敌发现，敌以火力猛烈射击，该营冒着枪林弹雨，利用堤岸陡壁的死角，搭起人梯攀上崖头，在上螺堀打开突破口，歼敌一部，迅猛向纵深推进。副营长王志美带领突击班冲在前头，不幸踩上地雷，与通信员一起壮烈牺牲。指战员们满怀悲痛和愤怒，英勇顽强地向下红壁、双沪方向扩大登陆场。
10日拂晓，一营攻占双沪北侧高地，会同在嶝崎抢滩登陆的第二五一团二营攻占了双沪。
随后，曹国平、李峰指挥一营、二营挥戈南下，会攻位于东南角阳塘的敌四十师师部。
阳塘并不好打。守敌利用地形构筑了参差错落的地堡群，组成了严密的交叉火网，杀伤并阻滞突击部队前进，许多战士中弹倒下。躲在地堡的敌人得意忘形地鼓噪着，气焰十分嚣张。
曹国平急得两眼喷火，大声向陈博喊道：“快把敌人的地堡群和火力点消灭掉！”
突击连上去了，但由于爆破筒和炸药包在涉渡海湾时被海水浸湿受损，登陆突破战斗中又消耗了一部分，剩下的不足以很快摧毁这些地堡群，双方打成相持状态。
早晨6时许，从金门岛赶来增援的国民党第十八军十一师三十一团陆续抵达大嶝岛。
守敌见援兵到来，开始实施疯狂反扑。大嶝岛的地势是南部比北部高，阳塘背后的高地高41.6米，是全岛的制高点。敌人以此为依托，分别向双沪、内垄、土厝等地猛攻。
登岛部队指战员坚守阵地，浴血抗击，英勇顽强地打退了敌人的一次次进攻。
双沪方向的战斗格外激烈，敌人利用有利地形和火力优势，一度攻占了双沪的部分阵地。此时，第八十七师侦察科长邱亦晋带领一个班赶了过来，见到战斗形势不利，火速前往第二五九团一营阵地，令副参谋长陈博迅速组织部队向敌人侧面出击，解除二五一团二营的压力。
8时30分，第二五九团一营协同第二五一团二营再次向双沪发起攻击。一营营长张大山身先士卒，冲杀在前，他发现双沪北侧山上有3个子母堡的火力对我威胁最大，就组织火力将其摧毁。经过2个营协同作战，最后击溃了敌人，重新夺回了双沪。
当一营增援第二五一团二营时，敌四十师师部又纠集兵力，在大炮掩护下向第二五九团指挥所及三营阵地反扑。敌人来势凶猛，其中一股已逼近第二五九团指挥所，曹国平、李峰率领团机关参谋、干事和勤杂人员，依托屋后的田埂顽强阻击，经过一番激战，打退了敌人的反扑。
上午10时许，多架国民党军战机飞临大嶝岛上空，不时俯冲轰炸扫射，配合其地面部队再次发起反扑。
战至中午时分，敌人见多次冲击未能奏效，顿时泄了气，加之一时摸不清登岛部队的虚实，只得暂时鸣金收兵。
其实，此时第二五九团的情况并不好，可以说是相当的糟糕：所带弹药所剩无几，由于海水上涨，敌机凌空轰炸，致使后方运输中断，弹药一时上不来。曹国平后来回忆说：“这时我们的处境相当困难。上岛时带来的炸药包受潮不能用，迫击炮也只带来一门半，即一门整炮和一个炮身，炮弹也只剩下3发。当时海水又涨潮，后方的人过不来，连电话也打不通。手榴弹已打光了，只好派人到岛北部地堡内和敌人尸体上搜寻。”
给敌人加道“菜”
团指挥所里，李峰正在组织召开各营领导参加的紧急会议，分析形势，研究对策。李峰说：“眼下我们遇到了很大的困难，但敌人也不比我们好到哪里去，只要我们发扬敢打敢拼和连续作战的战斗作风，与敌人拼勇气，拼斗志，拼顽强，就一定能够战胜困难，消灭敌人！”
曹国平分析说：“敌人不了解我们的实情，必定估计我们会在黄昏发起总攻，因此他们目前不敢发动新的反扑，其下一步行动有两种可能：一是固守待援，二是准备撤逃。而我们是背水作战，只能前进不能后退，要趁敌人动摇犹豫之际抓紧进攻，力争一举歼灭敌人。”
方征、陈博，以及一营营长张大山、二营营长姚忠孝、三营代营长梅鹤年等人都同意这一分析。于是，会议决定：下午3时以后，各营组织若干个3到5人的战斗小组，利用山冈洼地隐蔽前进，尽量接近敌前沿阵地。这样做的目的，一方面是为向敌人进攻做必要准备，另一方面则是让敌人以为我军尚有继续攻击的力量，动摇其进行反扑和坚守阵地的心理。
各单位依计而行，到黄昏以前，不少战斗小组已渗透到守敌阵地前沿构筑工事。
曹国平得到报告后，又与李峰商量：“老李，敌人见我采取积极进攻态势，阵脚已显慌乱，如果再给他们加道‘菜’，我想他们会更加手足无措的。”
“哦，你准备加道什么‘菜’呢？”
曹国平神秘一笑：“你想想，我们手里还有什么‘菜’？”
李峰想了想，一拍额头：“哈！你是说我们仅有的那几发迫击炮弹？”
“不错，现在各营的战斗小组都已插至指定位置，做好了发起攻击的准备，我们再将剩下的几发炮弹打向敌人主阵地，做出进行火力准备、将要发起总攻的模样。”
李峰点点头：“这个法子好，一定会进一步动摇敌人固守待援的决心，你就下令吧。”
18时30分，曹国平下达了迫击炮开始射击的命令。第一发炮弹打在敌四十师指挥部附近，第二发打在41.6高地，第三发打到阳塘与41.6高地之间。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五九团仅有的3发炮弹打出之后，敌人哪里知道这是一个“空城计”，还以为是对方准备炮火攻击前的试炮呢，顿时慌了手脚；同时，守敌见我军各战斗小组纷纷出现在前沿阵地，以为我登陆部队将发起全线攻击，更加惊恐动摇，其指挥部率先向东海岸跑，企图趁夜间退潮时涉水逃往小嶝岛。
“敌人逃跑了，快冲！”随着曹国平一声令下，3颗信号弹升上天空，各连吹起冲锋号，向敌发起猛攻。在我军强大攻势下，守敌被打得乱成一团，全线溃败。
全团乘胜追击，二营攻克麦埕、坑尾、东蔡，三营、一营攻占阳塘西侧的高地。
接着，各部队向阳塘敌第四十师指挥所发起总攻。经半小时激战，攻占了阳塘，除敌副师长率一部逃至小嶝岛外，其余全部被歼。至此，大嶝岛宣告解放。
战后，第二十九军首长致信祝贺第二五九团解放大嶝岛的胜利，贺信中说：“你们以英勇神速的动作，配合兄弟部队冒雨夜涉海水，在27小时内攻克大嶝岛，歼敌1200余人，创金厦战役越海作战首战胜利。消息传来，全军鼓舞，因为该岛是金厦守敌的重要卫星据点之一，同时又为我军夺取金厦两地的跳板阵地。攻克该岛使我临海部队可以进一步进行具体的战备工作，缩短了越海距离，吸取你们海岛作战宝贵经验，造成争取战役全胜的更有利条件。”
摘自《党史纵览》
作者：陈广相
编辑：卫中
责任编辑：王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