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万字长篇19年后再版,迟子建庆幸:有支无形的笔一直安抚着我
19年前,36岁的迟子建完成了从事文学创作以来篇幅最长的一部小说,70万字《伪满洲国》。她用十年时间准备,重返东北三省沦陷后的14年(1932-1945)。作品首发于南京文学刊物《锺山》2000年第三、四期上。
如今,这部小说又回到南京,由译林出版社再版推出,进入大众视野。前不久,迟子建从家乡一路南下,与作家格非、毕飞宇,评论家何平、季进、何同彬在南京先锋书店围谈,重返历史之河,寻找消逝在时光中的温暖与苍凉。
谈及再版的心情,迟子建引用南宋白石道人《踏莎行》中的句子“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她动情地说:“一部难以忘怀的旧作,一个只能在梦里牵手的爱人,以及不言不语的青山和自来自去的月亮,或许都是白石道人那两句词的心灵写照,这也是我有勇气把《伪满洲国》再度推到读者面前的动因吧。”
迟子建形容写《伪满洲国》时的状态是“从容”和“沉静”,"当时是1998年,我34岁,在鲁迅文学院求学期间萌生的创作动机。”她笑言自己在当时的文坛就像一个“不受宠的孩子”——没有很多人关注她,但恰恰因为“不入流”,反而可以很自在地干自己的事情,不为声名所累。
在写作过程中,迟子建坚持以小人物写大历史,采用编年体,让纷繁复杂的人物,于恰当的年份浮出岁月长河水面,于是,那段在教科书中只有只言片语的历史变得有血有肉,具象可观。“小人物才是历史真正的亲历者和书写者。人世间的风霜雨雪,大都被普通百姓承受了。为这样一群小人物塑像,我用的是东北肥沃的泥土,而调和着这泥土的,是这里的河流和清风。”迟子建以从容的笔调描摹那段岁月中的生活,以及身处其中的真挚缤纷的情感世界;完整呈现了日本侵略东北给百姓造成巨大苦痛的灾难史。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迟子建以《伪满洲国》提供了一种“以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建构历史”的文学范本。不过,这一砖一瓦的文字筑造,并非易事。“你想我要看多少资料,做了多少案头工作,每一朵花的背后都是一棵大树,要把这些树叶都看到,才能从你的细节里面凝练成一朵花,放到我的《伪满洲国》。”
对此,毕飞宇用了“凿石”的比喻:“在我的印象当中,子建拿了一把榔头或凿子在那里敲打石头,把石头打得一块块落下来以后,再打再落,通过一个个汉字、一件件作品把自己出落成一座丰碑式的作家。每当我想起这个,就对迟子建肃然起敬,每一块石头都是她亲手用才华和耐力打磨出来的。”
迟子建感慨,文学早已成了她生命的一个伴侣。“我对这个伴侣的要求只是陪伴我的人生,它能陪伴我好好的到80岁,就够了。当我成为我家里唯一的主人的时候,有一支无形的笔伴随着我,安抚着我,我觉得远比外界那些荣誉,哪怕是至高的荣誉都重要。我的颈椎又不好,戴任何的桂冠对我来说都是负担。”
而这场分享会也引发了作家们对长篇小说的界定。什么是长篇的构架?在格非眼里,迟子建是一个非常典型的长篇小说作家,尤其是她对人物情感的描述,结合当地东北风土人情,视野开阔,构筑成庞大、瑰丽、神秘的地方风俗史和社会史。因此,格非直言《伪满洲国》称得上是一部历史长篇小说。“我觉得中国很少有真正意义上的长篇小说。很多人觉得20万、30万字以上就算长篇小说,我从来不这么看。比如《追忆似水年华》,以我的标准来看不是长篇,它的主题非常单纯,它没有托尔斯泰式的构架。现代中国文学史里,最有长篇气息的作家是茅盾,他的小说篇幅并不长,但构架是长篇式的构架。”
《伪满洲国》(上下册)
迟子建 著
译林出版社
重读《伪满洲国》,格非注意到,迟子建的写作手法在随意自然中透着巨大的野心。“小说一开头写吉来的故事,再慢慢过渡,从很小的事件、人物切入,写着写着河流就变宽了。”和迟子建同龄的格非抛出一个问题:“当时30多岁你的力气用不完,到了今天这个年纪,你是不是已经没法用编年体的方式去写?”迟子建一口承认:现在不太敢写这样的长篇了,“没有这么大的心力了”。
关于长篇的架构和风格,毕飞宇倾向于把中国文学史上的史诗分为两类,一类是《三国演义》式的,一类是《红楼梦》式的,“《三国演义》里所处理的事件和人物,是历史上已经被命名过的,而作家的工作只是组装;但《红楼梦》里面的任何人,任何事,除了园子里的树木、石子以外,它的历史文化仍需要作家来命名,加以文化处理的。换句话说,《红楼梦》的价值不在于呈现,而是创造历史。”在毕飞宇看来,小说家最大的荣耀就是创造历史,而这也是《伪满洲国》了不起的地方。
记者:许旸
编辑制作:许旸
责任编辑:王彦
*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