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开垒的《留沪作家苦斗录》
徐开垒自1945年8月30日起在《中央日报》(上海版)上发表的《留沪作家苦斗录》
■马国平
最早是在《唐弢研究资料》(杨幼生、傅小北编,知识产权出版社2010年1月出版)一书中看到徐开垒写于1945年《中央日报》(上海版)的“唐弢”章节。由此产生了好奇心:唐弢与徐开垒在解放前就已相识,是谊及师友的故交,但徐开垒竟然这么早就有描述唐弢的文本出现。后来在上海图书馆花了几天工夫查阅了当时的《中央日报》(上海版),才发现这是一组连载文章,题目为《留沪作家苦斗录》。
1945年8月15日,日本无条件投降。8月30日,《中央日报》(上海版)在上海创刊,同日在该报“黑白”副刊上,徐开垒开始发表连载文章《留沪作家苦斗录》,真实记录了一群具有民族气节的现代作家在上海沦陷区的不屈生活。
《留沪作家苦斗录》从1945年8月30日起至9月13日止,共计一十二篇。各章节以数字序号排列,计六千余字,篇名分别为前言、夏丏尊、章锡琛、周予同、郑振铎、王统照、陆蠡、唐弢、芦焚、许广平、徐调孚、结尾。文中还记叙了柯灵、孔另境、巴金、顾均正、索菲、李健吾等人的情况。毫无疑问,上述这些作家都是中国著名作家,在民族危亡之际,他们除了以自己的文章和著作表明鲜明的政治态度,在日常生活当中也更多地表现出不合作和反抗行为。在此谨撷取几个段落以飨读者:
周予同:先生常常自称“书呆子”,几十年前读书著作到现在还是读书著作,虽然,近年来绝未发表,但他埋头著成的正待发表的大作,数量一定相当可观。他是国立暨南大学的教务长,太平洋战事爆发后,学校停办,他曾代表政府发出大批款项,资助学生赴内地。自己为免受人瞩目起见,则弃大学教授不为,而愿意在一家最普通的中学里充教员。
郑振铎:人们该没有忘记在“八一三”以后,他曾写过好多篇短小精悍的诗文。那时他在国立暨南大学任文学院院长,并且担任教授文学史等科目。太平洋战事以后,学校停办,他沉默下来,一直没有写过一个字,一篇文章。知道他的人,知道他是钻在古书堆里了。
唐弢:三年来,因为环境的变化,人和鬼,大家全看清了。昔日曾经摇旗呐喊,比唐氏慷慨激昂得多的人都落了水。
他们即使不明目张胆的到东京去朝拜,或厚着脸皮去领赏,但也多不惜以本来清白的名字,到汉奸杂志上去污染。唐弢却是例外几个人中的一个。在这些年头中,他一直保持着他的贞节。
同时,在复期的《万象》上,他更以泼辣的杂文,在黑暗中,向伪“文化人”不时地抛掷着投枪,在死寂的空气中,敲着独有的警钟。当时他用的笔名有“若思”“潜羽”以及“晦庵”等,在这些名字下所写的作品曾经获得大批读者的爱好。
芦焚:然而在芦焚本人最感倒霉的,却还是被人冒名在一张汉奸报纸上写文章的那件事。这大约是在十二月八日以后,一些叭儿狗都爬上墙,其中有一个姓钱的,在伪方《中华副刊》冒着芦焚的名字大做其浅薄文章。后来为芦焚所悉,极感屈辱,然而无法诉冤,隔了一年半以后,才在《万象》上发表启事声明,同时以师陀笔名撰长篇《荒野》。
芦焚在沪三年余来,深居简出,除了最接近的几个友人之外,简直没有人知道他叫“饿夫楼”的那个住址,因此人家奈何不了他。日人虽然要找他寻麻烦。然而没有地方找他,所以他终于安然地度过了这个难关。
许广平:我们不难想象,作为一个作家夫人,在作家死后对于生活支持的阻碍,鲁迅是穷作家,人们该更容易想象得到许女士这几年来所遭遇到的苦况,然而试想想,除了生活这只吃人的死老虎之外,再加上日本人的暴力威胁,在这种情形之下,一个普通的人照例应该倒下了,然而许广平没有。她袭用了鲁迅先生奋斗不屈的精神度过了难关,她释出后,咬紧牙埋着头克服了生活,忍住了苦难,最后终于迎取了胜利。
在她最困苦的时期,正是上海一般女性写文章最出风头的期间,然而她一直沉默着,她默默地扶植着她的海婴,同时还尽可能地剩下余钱,去帮助留居在北平那另一位的鲁迅夫人,务使鲁迅的北平藏书,可以保持。——听到了这位作家夫人几年来的苦斗情形,那些“名噪一时”的女“作家”们应该怎么想呢?
徐调孚:最近四年来,他只偶然的为《万象》写过几篇稿件,但笔名都用得奇特,如“贾兆明”(假造名),“陈时和”(剩时货)以及“求疵生”。这种化装的方法,多半当然也是由于避免敌人的注意。敌人对于上海老作家,差不多没有不猜忘的。但,徐氏终于在他们的虎视眈眈下,度过了几年淡泊自甘的生活。同时听说,还与夏丏尊等合作编成了一部字典呢。
这组连载应该是最早的集束式描写抗日战争时期上海沦陷区现代作家生活现状的文章,就徐开垒在当时亲身经历的文学活动和对这些作家的熟悉程度来说,他也是一个合适的写作者。上海孤岛时期,徐开垒就读于暨南大学,周予同、郑振铎、王统照等人做过他的任课老师。在著名的《万象》杂志上,徐开垒曾经发表过多篇散文、小说等作品,在柯灵主编期间,徐开垒还做过一阵子助理编辑,《留沪作家苦斗录》中提到的大多数作家都是《万象》的基本作者。因此,这组连载文章的真实性和倾向性是毋庸置疑的,写作发表的时效性亦令人赞叹。
时过境迁,这组连载文章以后未见发表和出版。抗战胜利七十年后的今天再现这组文章,其珍贵的史料价值,还会让我们感受到这些作家当年的鲜活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