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记忆丨抗战版“谷子地”：营长投敌，排长死守阵地，只活下来一个人
在惠州市惠阳区老年书法协会里，有一位九旬老人，说起他几乎无人不识，不少晚辈都受过他的书法指点。这位老人就是张泽。但很少有人知道，这位写得一手漂亮书法的耄耋老人，竟然还是一位从抗日战场上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让人肃然起敬的老兵。
1919年出生的张泽，是土生土长的惠州人。谈及抗日战争的过往岁月，张泽老人说：“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块誓死保卫的一八四高地，还有在阵地上牺牲的战友。”一说起一八四高地，张泽老人的情绪就异常激动，有时甚至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他目视远方，思绪翩翩，给我们讲述了那场他终身难忘、惨烈的一八四高地守卫战。
1942年，张泽刚从中央军校毕业，国民党粤闽赣边区司令香翰屏非常器重他，将他安排在装备比较精良的陆军独立二十旅第一团第一营第二连第二排当排长。当时的独立二十旅正驻扎在以揭阳境内的大脊岭主峰为中心点，绵延40多公里向两翼延伸，与潮州、汕头、潮阳接壤的地区，其中的一八四高地是该旅据守的前沿重点地带。此时的潮州、汕头均已落入侵略华南的日军敌手，揭阳在独立二十旅的严密保护下暂时安全。但这种安全没有持续多久，敌人就向这一地区发动疯狂进攻，独立二十旅在据守的阵地上同敌人进行交战。
“排长！不好了！”扼守一八四高地的战斗正进行到激烈时刻，一个小兵突然冲到张泽面前面色慌张地报告，“连长说，营长陈光辉带领全营人投敌叛变了！我连第3排和指导员罗吉志也跟着逃了……”话还没说完，一颗炮弹在张泽他们左侧掩体上炸开，张泽的心仿佛也被炮弹炸得上下翻滚起来。
“全体人员注意，没有后援也要誓死守住阵地！”张泽咬咬牙吼道。
“是！”战士们大声回应。
7月22日晚上，张泽收到从营部传达的通知：“全营今晚袭击梅花村之敌，配属你排的重机枪班及电话机暂调回营部，你排仍在原阵地加强警戒。”张泽心中略有疑惑：袭击梅花村为什么连我的电话机也要撤走呢？时间不等人，不容细想，张泽就已下达了一切照办的指令。
谁知，次日凌晨，张泽他们等到的并不是不远处梅花村的枪声，而是100多名来势汹汹的日本兵。原来，营长陈光辉因为走私事发，害怕被军法处置，竟敢勾结日军和汉奸密谋叛变。他扬言袭击梅花村的日军，暗地里却将全营防线上的大部分兵力抽调集中带走。
面对眼前的日军，并确认陈光辉已经叛变之后，张泽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那就是以一排之力，击败兵力强大的日军。
陈光辉投敌，为日军打开了全营防线上的缺口，日军一旦攻下一八四高地，就可以长驱直入，直达部队据守的中心地带。因此，张泽非常清楚一八四高地的重要性，只有誓死把守住这块阵地，才能为后方重新部署兵力争取时间。在敌人的第二次进攻后，张泽召集各班班长交代了情况。
“连长负伤已回后方了，我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你们作为班长，责任同样重大。敌人只是短暂的休息，不知道下一次进攻是在什么时候，所以各班务必提高警惕，一部分人警戒，一部分人在原地武装轮流休息。”张泽环视了一下周围这些稚嫩的、熟悉的面孔，继续分析说，“兄弟们，现在敌强我弱，我也不知道这场仗打完后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聚在一起……”
“排长别说了……”
“排长……”
大家纷纷哽咽。他们一个个还很年轻，甚至有的还未成年，张泽当时也仅有22岁。
“好了，男子汉大丈夫，战场杀敌才是正事！回去安排部署自己的班吧，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准备马上投入下一场战斗！”
当时的张泽并不知晓，那是他最后一次跟他们讲话，最后一次看到这群年轻的面庞。
天黑不久，月色朦胧，日军发起了第三次进攻。他们发射照明弹，把黑夜照成白昼。他们的连续攻击，也消耗了战士们的大量体力和战斗力，但在张泽的带领下，阵地上仅剩不到30人的队伍竟将100多个日本兵打得不能前进一步。深夜12点左右，枪炮声渐渐停止，一八四高地暂时归于平静。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日军的第四次进攻又开始了，这次进攻更加猛烈，一枚枚炮弹潮水一般倾泻在张泽他们扼守的一八四高地上。敌我双方都寸步不让，都杀红了眼，进攻与反进攻的战斗一直打到大约上午10点。这时，黔驴技穷的日军使出了他们的“杀手锏”——向张泽他们发射催泪弹。战士们顿感眼睛火辣辣地疼痛，眼泪“哗哗”直流，阵地左侧迎风处的战士们抵挡不住，纷纷倒地。看到这种情况，张泽急中生智，大喊：“大家用尿沾湿毛巾！捂住口鼻！”果然，这种方法使大家得到了缓解。
不久，日军的第五次进攻又开始了。
张泽身旁一名小战士，已扣好扳机，准备射击敌人，被张泽一手拦住。他低声传令各班不要暴露目标，不许射击，听他统一指挥。
“等敌人再走近些，再走近些……”
冷静的张泽一直等到敌人进入手榴弹的射程后才一声令下：“打！”霎时，四挺机枪一起扫射，手榴弹密集掷向敌群，打得日军措手不及，败下阵去。
然而，此时的二排，却和后方完全失去了联络，不仅弹药粮食送不上来，更重要的是受伤的战士无法运回后方救助，急救药包早已用完，有些受伤的战士只能从衣服上撕下布条，包扎伤口，临时止血。战士们轻伤不下火线，硬撑着击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进攻。不知不觉，天又黑了。经过清点，五班几乎全部牺牲，四挺机关枪已被炸坏一挺，射击手也同时被炸死。张泽望着全排仅剩的10多个人，悲痛之情难以言表。
没有时间去悲伤，更残酷的战斗还在后头。晚上10点左右，阵地后方被敌军冲破，他们纵火烧草棚，借着冲天的火光，几股敌人同时冲上阵地。二排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跟敌人展开了最后的白刃战……
这是张泽老人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情景：他打完了机枪里的最后一颗子弹后，便举起机枪，用尽平生之力砸倒一个敌人，但同时自己也被敌人的刺刀刺中了胸部。
“当时，我感觉我在说‘杀吧！中国人是杀不完的！’随后就倒了下去。我的意识告诉自己，有敌人骑在我身上，双手掐住我脖子，直到他认为我已经没有了呼吸。”张泽说。
坚守了两天两夜的一八四高地虽然失守，但在二排镇守一八四高地之际，旅部对兵力作了重新的部署，完成了在第二线堵住日军进攻的任务。当后方下达二排全体撤退，派兵掩护张泽他们撤出一八四高地的命令时，却从前线传来守军全部阵亡、张泽排长壮烈牺牲的消息。旅长被震惊了，拿着的话筒迟迟没有放下……
但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张泽在剧痛之中，再次睁开了眼睛……他成为在这场惨烈的战斗中唯一活下来的人。
今天，张泽老人虽年已近百，但是他仍然深深怀念着牺牲在一八四高地上的抗日战友们……他经常对后辈们感慨：“只要我们国家富强，侵略者就不敢欺负我们！和平的生活，是多么宝贵呀！”
编辑：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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