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锺书读莫里亚克 | 刘铮

弗朗索瓦·莫里亚克

弗朗索瓦·莫里亚克是中国读者熟悉的法国小说家。《钱锺书手稿集·外文笔记》第4册中有钱锺书先生读莫里亚克两部法文作品的笔记，阅读的时间大概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钱先生的外文笔记，通常以摘抄为主，对所读之书做出评价的并不多。巧的是，全部外文笔记中，读莫里亚克，仅有这两部有记录，而偏偏这两部钱先生都加了英文评语。对莫里亚克可说是格外关心了。

钱锺书先生

钱先生读的第一部Le Noeud de viperes，是莫里亚克很有名的小说，这书有几个汉译本，有的叫《盘缠在一起的毒蛇》，有的叫《蝮蛇结》，流传最广的是金志平、施康强的译本，叫《蛇结》。莫里亚克的文笔细腻微妙，颇难把握，《蛇结》却译得很好。

《蛇结》的主人公是位老迈的律师，半生积累下一大笔财富，可他嫉恨自己的妻子，憎恶自己的子女，于是想方设法要把财产转赠给别人，好让那些急红了眼的后代继承不到他的遗产。

钱先生从小说里摘抄了几节，都是写得挺妙的句子。比如：“一个老头儿只有掌握钱财才能生存下来。一旦他身无分文，就会被人家扔到垃圾堆上。”这是对主人公金钱观的表述。再如：“对我来说，死神不会像小偷似的光顾。她在我周围徘徊好几年了，我听见她的声响，闻到她的气息；她对我耐心等待，我不冒犯她，对她来临时强制我遵守的戒规唯命是从。”这是即将到来的死亡在主人公心灵上留下的投影。

钱先生所加评语用英文写就，写得简省，有的句子并不完整，试译如下：“对一个坏脾气的吝啬鬼和一个‘世俗的圣女’在婚姻中的暗斗，进行了非常细腻的分析。吝啬鬼回心转意、获得真正信仰的过程，处理得极娴熟。《宗教信仰转变的心理学》一书的作者德·桑克提斯应该好好研究一下此书。”

不过，下面另起一行，钱锺书又加了句“但书”：“对故事的真实性，我可不敢打包票。”这怕是因为主人公最后改信天主，弯子转得还是有点急了。

钱先生读的莫里亚克的另一本书，不是小说，而是两卷本的Journal。此书无汉译本，按常规，可译作《日记》，但从钱先生的评语看，他显然觉得这书名起得名不副实。

《日记》钱先生摘录了几条，比如最后一条，试译：“可怜的[D.H.]劳伦斯！他死了，也许是女人们扼杀了他：让人想起德里欧一部小说的名字——《被女人们遮蔽的男人》。”

相比《蛇结》，钱先生对《日记》的评价就非常低了：“‘说教’型的教外布道；平庸肤浅。题为《日记》是因为它是‘文章结集’——报刊杂记。”一部称赞“细腻娴熟”，另一部批评“平庸肤浅”，钱锺书先生的判断就是这样直抒胸臆、毫不假借。

作者：刘铮
编辑：范菁
责任编辑：舒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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