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琴声交织的东平路,让人想到傅聪的暮鼓晨钟:音乐与人都是生命。
在2020年的末尾,傅聪先生去世了,有些伤感,便写了篇文章悼念,刊发在夜光杯的微信上。文章刊发后不久,钢琴家宋思衡打了个电话给我,说看到文章,忽然想和我聊几句。他是我弟王思元的同学,他们从上海音乐学院附小、附中一直到大学都在一个班,而我们认识也近30年了。电话里,思衡不经意间问我,最近有没有去东平路看看。是啊,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去东平路走走了。
上海音乐学院附小和附中就在东平路上。东平路不长,只有400多米,位于上海市徐汇区的东北部,东起岳阳路,西至乌鲁木齐南路,被衡山路从中间分成东西两段。东平路原名贾尔业爱路,由上海公董局越界修筑于1914年。1943年,以山东东平改今名。
我独自散步走到东平路解闷。早上10点多钟,马路上金金银银的阳光渐渐褪色了,天上是一片淡淡的水墨。风很冷。东平路两边各栽了一列长成多年的法国梧桐,这个季节,黄叶被风吹得纷纷扬扬,落叶踩在脚下窸窸窣窣。而我脑子里回旋的则是年少时在这里踱过的晚春,初夏,深秋,残冬。
依稀记得东平路最令人回味的几栋小楼都藏匿在上海音乐学院附中的围墙里。东平路9号是一幢2层法式花园洋房,建于1916年。1928年,宋子文购入后赠给宋美龄作为结婚礼物,蒋介石为其题名爱庐。爱庐西侧的东平路11号是一幢具有法国路易十六时期奢华风格的花园住宅,是宋子文旧居。爱庐东侧的东平路7号则是典型的丹麦民居风格,曾为孔祥熙所有。站在爱庐的阳台上,你还能看见东平路5号,一栋绿色蔓藤缠绕的欧式小楼,那也是宋子文的产业,后来作为上音附中的图书馆。不过如今这些小楼都在修葺中,谢绝参观。其实,我记得小时候穿梭在东平路上并没有觉得这些建筑的精致细腻,印象中最深刻的只是那几块镶嵌在窗户上能隐约透出午后微光的彩绘玻璃。
那是没有空调的年代,钢琴的絮语飘过树丛飘过围墙飘满校园,上音附中里多少少年青年全情全心投进苦练的漫漫岁月。附中每届招收的学生很少,就分AB两班。那年思元、思衡分在A班,B班有现在颇为知名的音乐人常石磊。时不时会有同学在附中排练厅开独奏音乐会,大家都会去听,演出结束后,艺术上志同道合者便相约去东平路附近的369火锅店围炉夜话。所谓369,是学生们对那家火锅店的爱称,那里素菜3元,荤菜3、6、9元不等,饮料畅饮,穷学生充嗛果腹倒是其次,只为促夜长谈。我依稀记得,彼时参与围炉夜话的有后来拿到帕格尼尼国际小提琴大奖的黄蒙拉,有19岁成为上海交响乐团建团100年多来最年轻首席的长笛演奏家胡喆。印象中胡喆老是夸口说马上会录一张《勃兰登堡协奏曲》的唱片。他的梦想早就实现了吧。思元离开上音后去了德国汉诺威音乐学院,跟随钢琴大师海茨·凯沫林学习。思衡则去了法国巴黎跟随钢琴大师多梅尼科·墨赫莱学习,获奖无数。如今火锅店已经不在,但那些穷学生在淡淡的暮色中散发出的色彩,时隔多年,还是惊梦的斑斓。
走在东平路上,路边一家咖啡店传出琴声,寻寻觅觅缠缠绵绵的触键,让冬日中路人的脚步声都变得踏实起来。包里有一张宋思衡在疫情期间创作的音乐唱片《音乐疫情日记》。因为疫情“禁足”两个月后的宋思衡第一次下楼,看到一棵桃花树,还有一个穿着黄色裙子的小女孩在树下奔跑,突然感到一种生机,于是他找了当年上音附中的同学一起制作了这张唱片。想起傅聪的那句晨钟暮鼓:音乐与人都是生命。在音乐的陪伴下,傅聪没有一分钟是虚度的,没有一分温暖——无论是阳光带来的,还是街上天真无邪儿童的笑容带来的,不在他的心里引起回响。听一听,纯洁的音乐吧,不辜负阳光的暖意和天真无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