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最先点破腊月秘密的不是爆竹,也不是灯笼,而是年画。当那些花花绿绿的年画摆满铺面柜台时,整个街市一下子如风潮浪涌般充满了年味儿。那弥漫开来的暖融融的气息,让寒冬腊月里原本徐缓的脚步变得亢奋起来,张张笑脸如同年画上的色彩般光鲜,就连心里也充满了万般劲道。不用讲解,也不用吆喝,年画摊前总会围满老老少少。他们在色彩纷呈的图案中,搜寻着心中最美的年画。那目光似有所思,或有所悟,抉择了半天,直到最终确定才变得欣悦起来。在一声“包起来”的招呼中,一张张年画被卷成筒,用报纸裹头,系上绳子,跟随着主人踏实的脚步回家了。

《周易正义》里说:“卦者,挂也。”言悬挂物象以示人,这个物象于春节便是年画。它不仅是中国人生活的缩影,更是悬挂在墙壁上的寓言。从宋代的“纸画”,到明代的“画贴”,再到清代的“画片”,年画从中国画中脱胎出了另一种模样,在寒风凄冷的冬日将空荡荡的墙壁粉饰出彩。

年画于南方是细腻柔媚,在北方是粗犷豪放,呈现出很强的地域性。若是再仔细分辨的话,区别就更大了。比如,河南朱仙镇的年画,传承着中古时期的典雅与大气;苏州桃花坞的年画,汲取了江南文化的精秀细巧;天津杨柳青的年画,呈现出包容的艺术多元化……这些个性鲜明、异彩纷呈的年画,只有在农家的墙壁上才彰显出活力,是乡村屋舍的画龙点睛之笔。

在腊月的寒风不请自来之后,在扫舍除尘之后,那一张张新买的年画便被“装载”上墙。即使是贫寒屋舍,没有像样家具,也都会在过年时给家里贴几幅年画。费不了几个钱,也不用劳多大的神,一团糨糊,几张年画,屋子一下子就变得喜庆起来。贴年画也是个庄重的事,最起码得两个人,有时全家齐上阵,抹糨糊的抹糨糊,张贴的张贴,还有好几个在旁边瞅着,看贴哪儿合适,是否贴正了。直到一声“好了”,随着双手抹平,那年画便贴在了墙上,整个屋子都变得容光焕发起来,年的味道便也有了。

记忆中,寡居的刘奶奶给屋子贴的年画不是福禄寿三仙朝会,就是八仙过海。对门四婶家墙上要么贴胖娃娃,要么贴麒麟送子,抑或是骑着鲤鱼的小孩、背着挎包的新时代青年。大伯给家里贴的年画,从《打渔杀家》到《改革开放》,从《嫦娥奔月》到《小康生活》,总是与时俱进。喜好花草的父亲每年买的不是蜡梅菊竹,就是喜鹊、黄鹂等鸟雀报春的画面。

这一幅幅年画依墙而立,在五颜六色的颜料里绘就了人们最朴素的愿望:安居乐业,生活富足,仕途得意,生意兴隆,健康长寿,子孙满堂。年画勾勒出了人们心中的理想,藏着一个家的秘密。它不仅是农人悬挂在墙上的最美风景,更是人们悬挂在心里的丰盛年景。

因为有了年画,人的精气神儿也就不一样了。看着屋子里新贴的年画,90多岁的姥姥眉开眼笑,她知道自己又迎来了新的一年。我的好友小刚最爱看年画,每到一家都要观摩半天,有时还不忘拿笔在纸上描摹两下,就这样看着画着,后来竟成了一位有名的插画师。还有见多识广的二伯,去谁家串门总要对人家墙上的年画品评一番:这是陕西凤翔的木版年画,那是广东佛山的水彩年画……二伯口若悬河,讲得头头是道,听得主人家喜上眉梢。

人们在墙下看年画,年画在墙上看着人。就在这互相关注的时光里,烟火岁月变成了匆匆流年,酸甜苦辣织就了平常日子。随着年画失色、变旧,那画上的愿望也在逐渐演变。画出生活,美梦成真,那是一个家庭的奋斗足迹。

年不是一个普通的日子,年画也不仅仅是一个装饰,它勾画着人们最朴素的生活理想。如今,年画虽然不再像早年间那么风光,但留给我们的回忆却是温暖而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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