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是我第一次和男友一起张罗年夜饭,这里面有长久约定的意思。
日剧《世界奇妙物语》有一集题为“理想的寿喜烧”:男主角第一次上门,未来岳父母准备了这道家常火锅。偏偏男主角来自一个对寿喜烧步骤有着严格要求的家庭,眼看未来岳丈每步都做错,他脸上虽挂着微笑,内心已然达到“这个婚是不能结了”的地步。晚宴最后,准岳父拿出一个圆溜溜的类似鸵鸟蛋的东西,滑进锅里,男主角暗地里大呼“岂有此理”,表面上却还得硬着头皮试吃。
几年前看这一集,我完全站在女主角这边,觉得男主角太挑剔,配不上这么殷勤慷慨的家人。然而,就在前不久,和韩国男友一起做海南鸡饭,我完全依照网上的大厨食谱,不敢出分毫的差错,成品逼近记忆中的味道。男友曾做过专业厨师,虽然连连称赞海南鸡的味道,但还是忍不住说:如果换他来“改良”,他会先把鸡皮炸脆。
我内心五雷轰顶,如果加了那一步,就不是白斩鸡了!也是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寿喜烧”的隐喻:成长于不同家庭背景的两人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习惯和处事方式,一个人眼里的日常在另一个人眼中“错得离谱”,融合的难度不亚于接受“异己”。
今年春节,是我第一次和男友一起张罗年夜饭,这里面有长久约定的意思。我们很早就在计划春节的餐桌,男友的答案非常清晰:年糕汤,这是传统的韩国春节食物。但同样的问题却让我犯了难,上海人的年夜饭非常丰盛。春节前的那个周末,母亲会在厨房里做蛋饺,以其“金元宝”的外形祈求来年招财进宝。她还会找好的餐厅订八宝饭,我是个对米饭兴趣索然的人,但是大年夜一定会在她的要求下吃一口饭而且再添一口饭,这是什么讲头我也不记得了,但一定有意味,正如那晚的所有菜式:四喜烤麸,塌棵菜(脱苦菜),油爆虾(节节高升),响油鳝丝(红红火火),八宝鸭(聚宝盆)……在我给男友展示了典型的上海人年夜饭菜单之后,他微笑着直摇头,说,我们简单操作就好,你选一道你最想念的菜。
最终我的选择让自己都感到惊讶:上海色拉。倒不是我有多想念这道菜,而是吃多了“草饲料”一般的西方色拉,反而觉得这道中西融合的上海色拉有趣极了。所谓的上海色拉是俄餐传入后和上海的饮食习惯相融合,进而形成了这种以土豆、红肠、豌豆拌以手工蛋黄酱的“熟食色拉”,完全颠覆了“生菜”色拉的欧陆传统。作家陈丹燕有本散文集就叫做《上海色拉》,她借此观照上海人的精神:“天生的不照搬任何东西,天生的改良所有的文化,使它们最终变成自己喜爱的。”
我的厨艺只停留在依样画葫芦的阶段,所以不敢创新,但我打算,奉上菜的同时,我会向男友解释:我们的感情需要一些上海人“改良西餐”的精神,我们可以尽量抛却所谓的传统成规,把两人共同的生活方式也改良成让彼此都感到舒适的。
年夜饭当晚,我刚摆出这道冷盘,还没来得及说出菜品里传达的旨意,就已经从男友的“改良”年糕汤里看到了他的回应,传统的韩式年糕汤应当用牛骨浓汤熬制,在涮入年糕片之外应当放煎牛肉和鸡蛋丝。但许是之前他听多了我母亲在家包蛋饺的往事,那一晚,我俩的年糕汤里放的是他特地做的牛肉馅的蛋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