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回家,看见二妹家阳台的水泥地上,铺着一只蛇皮袋,袋的两边都用花盆压着,盆里的花是月季花,一盆盛开着,一盆花苞刚形成。两盆花南北距离在一尺左右,花枝对望,却不碰撞。中间的袋面上堆着一堆鸟屎,灰里有白,白里带黑,顺势微微隆起着,在灰青的地上,硬是显山露水,有点不和谐,便问:好好的水泥地上放这个干什么?二妹呵呵,又笑笑:有鸟粪。

鸟粪?我突然下意识地想到了燕子,想到了燕子窠。

留住一只燕子窠,就是留住一段诗意人生-LMLPHP

抬眼寻去,就一惊,我看见了一只燕子窠。燕子的窠,离地三米有余,贴着弯转而垂落的水泥墙壁,顺着壁檐,鸟窠就贴在壁檐上面,像是切了两次的西瓜截面,一面紧挨着墙壁,一面悬空在墙壁的外面,利落、孤寂、宁静,很像墙上雕刻出来的灰白浮雕,沉稳里夹着苍老。

一只燕子飞了过来,也没有盘旋,直接飞进了窠里,慢慢地露出半个头。我看见了燕子的尖喙,尖喙如钩,十分硬派。它朝我望望,我朝它看看,大家都觉得面熟陌生。我没有笑,没有出声。燕子的头不断地旋转,像是环顾的样子,居然没有一记叫声。它有些警觉,开始狐疑:下面怎会有人?我等着它开口,等了几分钟,没有听到。后来燕子飞出去了,从楼房的檐底飞出,再朝上,再朝南,几秒钟里,我看见的只是天空,天空碧蓝,燕子去了哪里,我无法知道。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看得最多的不是燕子,而是麻雀,麻雀满天飞。

麻雀是不愿意衔泥式地劳作的,这个活儿太艰苦,麻雀比人懒,喜欢在茅草屋的檐口钻个洞,就当作生儿育女的窠了,再龌龊也不管。燕子爱清洁,是劳碌命,从不喜欢现成的东西,总要寻一个地方筑窠,后来就在我家屋梁的第二根梁柱上做起了窠。燕子喜欢夫妻同劳动,一只飞出去,一只飞进来,一天天过去,窠中从几根草,变成一堆草,变成了一只窠,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粘上房梁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不会脱落坠地,大人们也从不向我们解释这是什么原因。大人只告诉我们,燕子是好鸟,不要惊扰,不要嫌弃它们落下来的草草泥泥,更不能将窠撬落地面。燕子也懂事,要尿尿了,就飞出去。后来我们家造了楼房,没有了三角屋面,燕子的窠没有地方筑了,燕子就到对面的大树上去,挑了一处枝丫相碰的地方筑窠,虽然风吹雨打,毕竟有了家。我那时会问,窠会湿掉吗?母亲答,当然湿的,天晴了就干了。

天晴了就干了,天连续几天下雨呢?

现在看到了燕子窠,就觉得自己心善,心善要坚持下去。二妹说,留下这只燕子窠。我说,是的,必须留下这只燕子窠。

留住一只燕子窠,就能在家里看见飞燕,飞燕能勾起对自己美好的童年想念;留住一只燕子窠,就是想象茅草屋的逼仄与温暖,能够有一个比较大的空间,知足就有了依据,有了根基;留住一只燕子窠,就可以在窄化生活里去菜园锄锄草,去花圃看看花,闲适就有了田地,有了话题;留住一只燕子窠,就可以让燕子归来时有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家园;留住一只燕子窠,就可以在蒲公英花絮里听见孩子们天真的笑声,长大的蔬菜里闻见田园丰收的气息;留住一只燕子窠,就能看见湛蓝的天空,就能懂得飞翔的壮观;留住一只燕子窠,就能看见天伦之乐的表达;留住一只燕子窠,就可以常常看到燕子,常常想到自己。

燕子窠悬在头顶,就像头顶悬着的一盏明灯。

燕子窠里空荡荡,没有燕子的燕子窠是冷清的,冷清是暂时的。燕子出去飞翔了,飞翔就是劳动,劳动终归有收获。燕子一定会回来,如同我一定回老家一样。我到老家就是串串门,烧烧饭,说说话,随意随性,母亲从不说我,母子连心,说什么不说什么,都能知道与理解。燕子还没有到我这个地步,这是我的责任,我要先善待它,认识它,保护它,先给它微笑与问好,等到相识那一天,我相信燕子一定会仔细看着我,看了几秒后,会对我微微笑,会对我轻轻说。

我估计我可以听懂燕子呢喃的意思。

04-03 17: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