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1点多,上海市胸科医院肿瘤科主任陆舜教授一路小跑下楼,“抄近路”穿过几条走廊,来到门诊4楼的诊室。候诊区空间不大,早已等候着一大批病人家属。在一些患者心中,陆舜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4月中旬是全国肿瘤防治宣传周。尽管在国际上,乳腺癌已取代肺癌成为最常见癌症。但在我国,肺癌的发病率和死亡率仍双双名列第一。陆舜说,化疗、放疗、手术、靶向及免疫治疗的多样化治疗策略,让临床医生更有底气说——“别怕,肺癌马上跻身慢性病队伍了,晚期不等于无药可救。”
图说:陆舜 舒大维 摄
“不看病人就让我写方案,我真变神仙了”
陆舜是肺癌领域的知名专家,全国各地来求医的络绎不绝。“周一上午大查房,然后疑难病例讨论,下午出门诊……”中午时分,他和胸外科医生完成了前沿课题的讨论,到对面抽空游个泳,“工作太忙,病人太多,不锻炼真不行!”这个习惯,他坚持了十多年。下午再见陆舜,他果然精神百倍,走路带风,走进诊室即开始看病,毫不拖泥带水。
在门诊,病人和家属总是大包小包,带着厚厚的检查单,拎着写有全国各医院名字的摄片袋。很多病人辗转多家医院,病情较重、诊断未明、疗效不显、走投无路,才找到陆舜。而又因为陆舜这里治疗效果好,病人口口相传,找上门的就更多了。
南通的邵家姐弟满面愁云,姐姐开口说,“我们是姐弟仨,我弟43岁,确诊肺癌后用了两种化疗方案,效果都不好……陆医生,他还有救吗?”家属代诊的方式,陆舜并不推荐,但很多肿瘤病人由于身体原因,已经无法经历路途颠簸亲自来面诊,所以像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
仔细查看姐弟俩带来的材料后,陆舜摇了摇头,“方向错了,这种腺癌比较少见,当地医生可能不认识这个病。目前最适合的靶向药物国内还没有,下半年我们医院会有相关药物的临床试验,不知道是否赶得上。他治疗半年多了,留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一阵沉默后,姐姐的泪水掉了下来,陆舜也有些惋惜。“肺癌的治疗已经越来越成熟,但总有一些病人,治疗走了许多弯路。”
在过去,陆舜总是遇到这样的病人,“我的朋友,在您这里治疗效果好,我也想吃他这个药。”陆舜说,不同的肺癌治疗不一样,即便是一种病理分型的肺癌,每一位患者的病情也有差异。有的人先开刀再化疗,有的人先化疗再开刀。肺癌的治疗一定基于分型和分期,没有分型分期、没有活检的治疗是不科学的。而一般比较复杂的病人,最好先住院,做全面检查,给出综合性的方案,才能获得科学治疗。
60多岁的病人秦先生,标准治疗和免疫治疗均失败,家属十分着急,希望陆舜写个治疗方案带回老家。陆舜仔细看完,建议病人住进来。“这个病人很复杂,当地治疗失败,病情还在不断进展,最好能带过来……”家属不愿病人奔波,执意让陆舜写方案。“写个方案看起来容易,但副作用能不能耐受也不知道,方案是否获益也不能保证,病人都没看到,你就让我写方案,真当我是神仙啊?”
“肺癌已是慢性病,控制得好能活几十年”
一位专门从哈尔滨“打飞的”来看陆舜门诊的病人,抢到了当天下午的第一号。这位病人2014年肺癌开刀,每年一次检查。指标正常,肝功能也是好的,只是肺部有少许炎症,不需特别治疗。“正常生活,当地随访,根本没必要挂我的号,更不必专程来上海。”陆舜直截了当地说。但这名男子却说,“听你说没事,我才放心。”
还有一位30多岁的年轻女性,体检查出结节,好不容易挂上了门诊。“你的结节很小,不到5毫米,半年后随访一次,变大了考虑手术,没变化就让它去,每年拍个CT。”他告诉这位女士,结节靠吃药是吃不掉的,也没必要立即做手术。有很多人的结节“相安无事”很多年,也不影响生活,为什么一定非要把它“摧毁”呢?
这些年,有关肺癌的医学知识铺天盖地,来找陆舜的病人和家属,大多数做足了功课。有的直接问,能否入组临床试验;有的因为耐药而来;还有的明明在当地治疗效果很好,却非要中途换个“更好的”医生。
陆舜说,患者在确诊的时候可以咨询两三个医生,制定好治疗方案很重要。但治疗最好还是固定在某个医生这里。如果治疗效果不好,可以考虑更换,但是千万不要在治疗过程当中不停地换医生,这对患者没有任何的帮助。
陆舜说,中国人中,不抽烟的女性肺癌发生率逐年上升,此外,肿瘤有一定家族遗传倾向。目前,肺癌的病理分型主要分为小细胞肺癌和非小细胞肺癌两类,其中非小细胞肺癌又分为腺癌、鳞癌、腺鳞癌、大细胞癌等。而肺癌的分期主要分为四期,其中I期对应着我们常说的早期,IV期即晚期。
“二三十年前看肺癌,看着看着,老张、老李就不来了,不用问,去世了。”陆舜说起一个令他印象深刻的案例。多年前,病房尽头住着一位生活在上海的宗教人士,他得了肺癌晚期,查房时很客气地说,“陆医生,我这里没什么事,你去看别的病人吧。”但是,查房刚结束,护士就来叫陆舜了,“病人不好了。”很可惜,没救回来。
这样的情况,现在已经极少发生了。科学在进步,尤其是这十几年来,肿瘤治疗的观念也已从杀灭肿瘤转为和肿瘤和平共处。即使到了晚期也不要绝望,现在抗癌五年、十年以上的患者并不鲜见。“我有好几个晚期病人,已经活了20多年。”来看病还要“凡尔赛”一下,“陆医生,我怎么还活着?”
“你想要生存,肿瘤也是这么想的”
当然,来找陆舜看病的肺癌病人,都很关心耐药问题。陆舜分享了一句他个人非常喜欢的英文:“If you want to beat cancer,you must think like cancer.”也就是说,要攻克肿瘤,就要站在肿瘤的位置上思考。“你要生存,肿瘤也是这么想的,为了对抗药物,其需要不断进化,而耐药在某种程度上便是肿瘤细胞进化的结果。”
通常而言,一种靶向药物是针对癌细胞的某一个蛋白、某一个分子起作用,所以只能抑制肿瘤生长的一条通路而已。当一条通路受到抑制时,肿瘤细胞会自寻新的生路,选择其他通路合成自身生长所需要的物质,久而久之可使分子靶向药物失去作用,从而产生耐药性。
“能有机会吃上靶向药,应该说是幸运的。”陆舜说,靶向药物只适合于体内存在相关基因阳性的患者,所以必须要做基因检测。而且可以肯定的是,几乎所有吃靶向药的,最终都会面临耐药。一旦耐药了就无药可救吗?其实也不是绝对的。“医生有很多处理方法,而且靶向药物也在不断更新。同时,临床上也遇到过耐药以后重新化疗的患者,过了一段时间再使用靶向治疗的时候,可能会再次有效。”
在上海市胸科医院,对于肿瘤药物的耐药性研究已从被动转变为主动。陆舜说,当一个药物还在进行临床试验时,耐药性研究已经开始。去年此时,陆舜领衔的一项临床研究获得成功,国内首个、世界第二的肺癌第三代EGFR靶向药阿美替尼获批上市。阿美替尼作为第三代的小分子酪氨酸激酶抑制剂(TKI),由我国自主研发,打破了晚期肺癌治疗耐药后只能依赖一种进口药的困境。今年,阿美替尼二线治疗纳入医保,符合条件的病人可以极大减轻经济负担。
不过,陆舜的探索脚步从未停止,他和团队已着手探索TKI+的应用,即三代TKI联合其他治疗手段。在肺癌的治疗领域,永远都要有超前意识。这个毕业于华师大二附中又高分考入上海医科大学的上海专家,从小自带“学霸”气场,喜欢挑战,“搞研究就是要做第一个,中国的肿瘤研究一定要走向世界。”
首席记者 左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