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层层叠叠、高低错落的梯田,如同一条条绿丝带,缠绕在连绵起伏的群山中,曾到访甘肃省平凉市庄浪县的以色列农业专家道夫·斯通惊呼:“这是绘在黄土高原上的彩带,一幅迷人的风景画,真是人间奇迹!”

如果说奇迹有颜色,那像庄浪一样,一定是绿色的。

“大家挑灯夜战,远远地看分不清是灯还是星”

50多年前,庄浪山大沟深,地陡土瘠,上百万亩坡地散落在山梁丘顶,蜷缩在2000多条沟壑当中。

庄浪全县,地形支离破碎,植被稀疏。绿,是这里最渴望的颜色。

“那时候地没修平,陡地一见雨就被冲成沟,没雨的时候大地被晒得干裂。”大庄村党支部书记程力回忆说,曾经的大庄村和庄浪大部分村子一样,“天上下雨地里流,肥土冲到沟里头”。

跑水、跑土、跑肥,田变成了“三跑田”,麦子长得像马身上的毛般粗细,亩产很难达百斤。

“地里没收成,吃的几乎是菜糠,填不饱肚子。”程力说。

在77岁的何振军老人记忆中,那时“黄风一刮就是好几天。地里光秃秃的,鸟儿落的树都没有”。

穷则思变。穷怕了的庄浪人开始与梯田结缘。

“全国梯田看庄浪,庄浪梯田看赵墩,赵墩梯田看大庄。”赵墩乡党委书记李安稳介绍。

因为庄浪县的第一块梯田就在大庄诞生。

大庄新建的村级综合服务中心前的广场上,如今竖立着一块石碑,正面刻着“庄浪县梯田化第一村”。

这块石碑,浓缩了大庄村乃至整个庄浪艰苦而光荣的历史。

1964年,庄浪县5万多名干部群众上山下沟修梯田,拉开了改造贫瘠土地的序幕。

“那时候反复学愚公移山的故事,干劲儿大着哩!为了完成每天12立方米土的任务,大家挑灯夜战,远远地看分不清是灯还是星。”回想起当年修梯田的激情岁月,当时家喻户晓的“铁姑娘突击队”队长陈英十分激动,说到动情处不时落泪。

1967年,11岁的陈英和15个跟自己一般大的女孩编成“娃娃组”,修建梯田。由于卖力又不服输,陈英当上“娃娃组”组长,后来“娃娃组”被称为“铁姑娘突击队”。

那时候,修梯田有吃不完的苦。

一把铁锨,一辆手推车,就是建造梯田使用的工具。沉甸甸的背篓压弯了庄浪人的腰,嘎嘎响的独轮车磨破了庄浪人的手。

那时候,修梯田有道不尽的痛。

“把娃娃留在家,娃娃饿醒了哭,哭累了就睡着了。”陈英说。

移动土方是高强度体力劳动,当时多数人还挣扎在温饱线上,体力严重不支,为了赶工,有些身体孱弱者累倒在了田埂上。

虽然苦,虽然痛,庄浪人没有怨言。50多年来,庄浪县委县政府一张蓝图绘到底,一任接着一任干。在上世纪90年代末,庄浪成为中国第一个“梯田化模范县”。

梯田修好了,原来的“三跑田”变成了“三保田”——保水、保土、保肥,收成显著提升。

通化镇阳坡河村村民朱宝仓有一个记账本,清晰记录着梯田建成前后家里收成的变化:“地没修平的时候,一亩地产量只有几十斤到100来斤,1964年开始修梯田以后,亩产量达到300多斤,最多的是2014年,一亩地产量有900多斤。”

据统计,1964年,全县粮食总产量5.3万吨,人均产粮242.2公斤。而到了1998年,全县拥有梯田面积83.19万亩,占耕地总面积的88.74%,粮食总产量达13.3万吨,人均产粮328.6公斤。

作为当年“吃螃蟹”的一批人,何振军喜欢吃过晌午饭后在自家田埂上转一圈,看看山,瞅瞅田。“你瞧,现在树都种到梁上了。”

站在永宁乡陈湾村村口,陈英曾经参加修建的堡子嘴梯田清晰可见,层层梯田缠山绕梁,成了陈湾村最美的风景。

“不为别的,就为把这山头改个颜色,给子孙后代留下一片绿色”

“质朴的庄浪人没有因为完成梯田化建设而止步不前,他们认为那才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平凉作家魏俊舱在《梯田人》中这样说。

这个夏天,大庄村里的飞鸟明显增多了,大多数鸟程力连名字都叫不上来。“这些鸟看来是喜欢咱这片变绿的地方哩。”

如今,山绿了,气候也变好了,程力相信气候变化与满山成片的绿一定有关系。

2015年起,庄浪人乘着退耕还林、“三荒”造林等扶持政策东风,启动了大规模国土绿化五年行动。

今年夏天,二郎山系人工林绵延了20多公里,一路向东北,与关山天然林连在一起。

“这种力度不亚于当年的梯田建设,这是庄浪人梯田精神的传承。”自打1990年起成为一名林业干部,庄浪县自然资源局干部柳仁强见证了二郎山变绿的全过程。

大规模国土绿化工程,不仅要有愚公移山的志气,更要秉持科学理念。柳仁强拿出县里的造林规划图,只见每一个地块都在图中被标注出相应位置,每一个区域所栽植的树种和施工单位都在图纸上注明得清清楚楚。

因黄土而穷困的庄浪人,说起植树造林,根本不用动员。

“我们这里植树都是通过异地调劳、义务投劳的方式,村民自觉参与植树,不管是不是在自己村土地上种树,都会参加。”南湖镇党委书记李鑫告诉记者。

每年春天,庄浪干部群众都会自发地在山梁沟峁上挥锨舞镐,植树播绿。

每次村里组织义务植树造林,何振军都会去帮忙。“不为别的,就为把这山头改个颜色,给子孙后代留下一片绿色。”

“深挖一个坑、选出一棵苗、浇足一桶水、覆好一张膜。”庄浪人修田认真,播绿一样毫不含糊。

“山顶乔灌戴帽,山间梯田缠腰,地埂牧草锁边,沟台果树围裙,沟底坝库穿靴”。在实践中,庄浪人摸索出绿化土地的整套模式。海拔1900米以上的梁峁地带栽植油松,1900米以下的梯田栽植经济林。

“以前,雨下得猛,地面上那层肥土被冲走了,好收成就泡汤了。现在这地,下多少雨,都盛得住。”一场大雨后,南湖镇石阳村党支部书记郜志俊望着绿油油的山坳,感慨万千。

荒山绿了,变成了“聚宝盆”。

庄浪西北部南湖镇境内的游龙山,过去山上光秃秃,像一条“土龙”。今年山上种植了一万余亩的油松、核桃、山毛桃、苹果等树木,“土龙”摇身变“绿龙”。

从2015年开始,庄浪县每年以8万亩至10万亩的造林速度植树播绿,累计植树48.8万多亩,全县森林覆盖率28.72%,人均享有绿地11.4平方米。对比昔日黄土高原,这绝对称得上壮举。

“水不出田,泥不下山,40年没有发生重大洪水灾害。”在庄浪县水土保持站副站长赵建国看来,这主要是国土绿化带来的巨大成效。如今,庄浪县治理水土流失治理程度达到77%,每年拦截泥沙761万吨。

“绿色就是希望,绿色就是生机,绿色就是未来”

经过修梯田,大规模绿化,昔日满目疮痍的黄土高原已变成“绿水青山”。

百万亩梯田,连绵的山间林海已成为庄浪最大的资源。现在庄浪县委县政府琢磨的是,如何更好地让土地盖上“绿被子”,让老百姓挣得“红票子”?

庄浪是农业农村部划定的全国为数不多的几个苹果优势产区。由于山坡梯田通风、透光,日照长、昼夜温差大,生长出来的苹果含糖量高、口感好、色泽鲜艳。瞄准这一优势,庄浪县将发展苹果主导产业,作为推动县域经济发展的主引擎。

“咱这是山区,可不敢种苹果!”开始栽苹果树时,不少村民这样嘀咕。如今,提起苹果树,大家都说这是“摇钱树”。

朱店镇朱河村的建档立卡贫困户贾四有去年脱了贫,2012年,他种了4亩苹果树,去年3亩挂了果,一下就收入3万多元,日子越过越舒坦。

吊沟村村民李兄里,过去在外做生意,兜兜转转,3年前回到村里承包了140亩地种苹果树。他说:“在自己的家里种果子,心里踏实。”他家里还养了180头平凉红牛,搞起了循环农业:苹果园幼苗期套种些玉米、洋芋,成了养牛的饲料,牛粪又能成为果园的有机肥。

近年来,庄浪县以“山地梯田化、梯田产业化、沟道坝系化、流域生态化”为目标,相继实施小流域综合治理,建成淤地坝63座,配套梯田产业道路8400公里,种植苹果树65万亩,实现了适宜区全覆盖。梯田特色产业收入中,仅苹果一项就达到20亿元。

庄浪苹果,带着“中华名果”的美誉远销海内外,让村民的日子越过越红火。梯田里种下的核桃、山毛桃,鼓了农民的钱袋子。

“地都种树,现在可以腾出手来做活了。”在庄浪县水洛镇吊沟村宫灯生产车间,55岁的村民石荷花正在组装一个红灯笼。几年前,被认定为建档立卡贫困户的她,总会在农闲之余到车间做灯笼。

扶贫车间负责人叫宋小霞,身上那股不服输的劲儿把梯田精神诠释得淋漓尽致。宋小霞很早就外出打工,做缝纫,钻煤窑,拉砖头……

“那会儿啥挣钱干啥,祖辈们把这么大片的田都能修成,我坚信没有吃不了的苦。”

2013年,宋小霞决定回乡创业。那时电商行业风头正劲,宋小霞决定在电商平台上卖苹果,仅去年销售额就达400多万元。

为了带动周边老百姓脱贫,她又在贫困村办了3家扶贫车间,因此成了县里的“带贫女能人”。

“订单太多,一刻不得闲。”宋小霞说,2019年,灯笼订单达30万个,销售额超过500万元。

如今,越来越多的庄浪人享受着梯田的馈赠和福利。“梯田王国”的名号也成为生态旅游的招牌。

出门看花草,上山摘果子,白天嬉山鸟,晚上听松涛……越来越多的游客在村旁景区流连忘返。这让庄浪县韩店镇石桥村村民刘全录看到了商机。2019年4月,他办起了农家乐,生意十分火爆。“高峰期,一天毛收入4000多元。”这样的农家乐,在韩店镇已有40余家,仅这两年就增加了一半多。

在庄浪,一批农业观光园、苹果采摘园、休闲农庄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生态红利成为发展绿色产业、实现绿色发展的“金钥匙”。去年,全县接待游客90万人次,实现旅游综合收入3.5亿元。

“绿色就是希望,绿色就是生机,绿色就是未来。”庄浪县委书记徐毅说,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庄浪将继续坚定不移走绿色富县、绿色惠民、绿色崛起发展道路,给梁峁沟壑“盖被子”,让百姓因为好生态过上好日子。

06-27 22:08